看母亲
四月,小镇的气候高深莫测。只要天一放晴,气温便即刻蹿高;来一场雷阵雨呢,天气便倏地转凉。
时光如梭。又是一周过去了,正值劳动节放假,一泓魂牵梦绕的思絮开始在心瓣中砰訇着。我禁不住又想起母亲来了。
这是个碧空万顷、春风和煦的日子。陪读房,马路边,山岗上,到处氤氲着山花璀璨、草木葳蕤的醉人馍香。吃过午饭,妻子忙着在母亲节前给她婆婆赶做新布鞋,我也早已无心例行午休了,便迫不及待地骑上摩托车,从毛坦厂镇陪读租房处出发,往9千米之外的老家长塘埂赶,该去看看73岁的老母亲了,还有我那被母亲服侍着的耳背眼浊的93岁外婆。
下午约两点时分,当我拎着从小镇上买的母亲一向爱吃的2斤16元的黑芝麻饼干,轻轻地推开母亲的房门时,母亲立刻醒了,外婆仍眯着眼沉浸在安详的午睡梦境中。母亲一见是我——她这个三儿子回来了,便一骨碌从床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笑盈盈地给我沏上一杯嫩鲜鲜的绿茶。这新茶是母亲从自家的茶园里一芽芽采摘到竹篮里,然后当晚步行送去镇上炒茶机排队加工翻炒,之后再带回家拉二茬炭火焙干,最后亲自一把一把地盛入铁皮茶桶中贮存的。母亲种植的新茶澄澈翠绿,质朴醇酽,只沏上一次,且啜饮两三杯,竟还是那么的温馨甜润,清冽可口,令人心怡神悦,回味隽永。紧接着,母亲全然不顾我的阻拦,径直奔去厨房里,用自来水清洗出个大红苹果,塞到我的手中,一定要看着我把它吃下肚,心里才仿佛踏实些。如今,母亲的牙已是残缺不全的了,就连苹果这样的好东西也无福消受了。我的心不由得一阵寒噤萧瑟的痛。忽然,想起了随车所带来的两个大梨子,母亲的牙吃梨子准行!当我兴冲冲地取出递给母亲时,母亲却执意不受,她说:“你留着自己与孙子吃吧。我们不想吃。你上次带来的苹果、饼干还剩下不少呢!”这回,可由不得母亲了,我一个箭步蹿奔厨房,把两个大梨子冲洗干净,正要寻刀削皮时,母亲只好答应说:“那我们三人分吃一个吧,多了吃不掉。”不知何时外婆已经睡醒,且自己从卧室里蹒跚着出来,坐在了特制的木椅上。“姥姥!”我幸福的高喊声让外婆感觉喜从天降:“哎!是三外孙子回来啦?!”这时,母亲与外婆的脸上几乎同时漾开了迤逦的涟漪来。看到我削皮并不上手,母亲便示意我停下来,由她来操刀。看着母亲用她那心爱的2元新款水果刀娴熟地削去一轮一轮的梨皮,由衷的亏欠与感喟之情在我的心灵里汩汩流淌,久久难以平静。
坐在客厅里,我们一边分享着梨片,一边促膝谈心,话里话外,我猛然意识到母亲生活上的缺乏之处。于是,打住话茬儿,我毫不犹豫地发动摩托车引擎,去了趟1千米开外的镇上,给母亲买回来一袋30斤装共75元的“稻花香”牌大米,还有一顶几乎家家夏季必需的7元钱的菜罩子。母亲看到我几分钟就买回的“礼物”,惊愕不已,因为平日她上街购物,一往一返,起码得花个把小时才行。母亲激动得合不拢嘴,硬要将一张100元人民币塞给我,我坚持不收。在你推我挡之中,只见母亲收敛了些许笑容,说:“收着吧!菊子要知道了不好。再说,高灵要高考了,要花钱。”我一边竭力推辞着,拒绝着,一边往自己衣袋里觅寻着。可磨蹭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出拾元拾元的零钱来,只摸出两个壹元的硬币来,无奈地放在了母亲的手中,母亲这才欣然受之。
母亲这十几年来虽早已被我们弟兄四个负责赡养,每年还有老年津贴可拿,但回来看母亲若两手空空,个中滋味则难以言表。伴着忐忑不安的心绪,我与母亲家长里短了两个多小时,意犹未尽之时,妻子打来了电话,暗示我可否回去了。我转身对母亲说:“菊子有点黏我,几个小时不见,她就牵挂起来了。她对我是一心一意的,没有丝毫外心。”母亲说:“马上陪读结束了,她就可以天天与你在一起了。”
与母亲、外婆依依惜别时,母亲再三叮嘱我:“华子,路上骑车要慢一些……”我点着头说:“嗯。”不经意间,只见坐在小红方桌旁的外婆,从早已准备好的手心里摸出两个金丝猴奶糖,硬是要塞给我,示意叫我吃,或者带回家给重外孙吃,母亲意会到我们早不爱吃糖了,便会心地替我拦了下来。当时的我真是既尴尬又好笑,暗笑外婆把我这个奔五的外孙仍当作个孩子;然而,霎时,一种莫名的感动悄悄地在我的心间淙淙而过……
回来后,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因为我去看母亲花了98元(16+75+7=98),而母亲给了我100元,我找给她2元,嗐!这一趟看母亲,我岂不是分文未花上吗?
辗转反侧,难眠之夜……
2016年5月1日于毛坦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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