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湖里鱼虾着多,水草茂。青草湖边人家古来就有养鸭的习惯。这里出产的鸭蛋个大双黄多,半个省都有名。有些年,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湖上鸭子绝了迹。这几年政策好了,湖上的鸭群像一簇簇白云。
李老壮是养鸭专业户,天天撑着小船赶着鸭群在湖上漂荡。沿湖十八村,村村都有人在湖上放鸭。放鸭人有老汉,有姑娘,大家经常在湖上碰面,彼此都混得很熟。
春天里,湖边的柳枝抽出了嫩芽儿,桃花儿盛开,杏花儿怒放,湖里长出了鲜嫩的水草,放鸭人开始赶鸭子下湖了。
湖水绿得像翡翠,水面上露出了荷叶尖尖的角。成双逐对的青蛙嘎嘎叫着。真是满湖春色,一片蛙鸣。老壮一下湖就想和对面王庄的放鸭人老王头见见面,可一连好几天也没碰上。
这天,对面来了个赶着鸭群的姑娘。姑娘鸭蛋脸儿,黑葡萄眼儿,渔歌儿唱得脆响,像在满湖里撒珍珠。
两群鸭子齐头并进,姑娘在船上送话过来:“大伯,您是那个村的——”
“湖东李村,”
老壮瓮气瓮气地回答,“你呐?姑娘。”
“湖西王庄。”
“老王呢?”
“老了,退休了。”
姑娘抬起竹篙,用力一撑,小船转向,鸭群拐了弯儿。
“再见,大伯!”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有一天,老壮又和姑娘在湖上碰了面。几句闲话之后,姑娘郑重其事地问:“大伯,你们村有个李老壮吗?”
老壮愣了一下神,反问道:“有这么个人,你问他干什么?”
姑娘的脸红了红,上嘴唇咬咬下嘴唇,说:“没事,随便问问。”
“不会是随便问问吧?”
老壮耷拉着眼皮说。
“这户人家怎么样?”
姑娘问。
“难说。”
“听说李老壮手脚不太干净,前几年偷队里的鸭子被抓住,在湖东八个村里游过乡?”
“游过。”
老壮掉过船头,把鸭子撵得惊飞起来。
姑娘提起的这件事到了李老壮的伤心疤上。“四人帮”横行那些年,上头下令,不准个人养鸭,李老牡家那十几只鸭子被生产队里“共了产”老壮甭提有多心疼了。家里的油盐钱全靠抠这几只鸭屁股啊!那时,村子里主事的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主任,“共产”来的鸭子,被他和他的造反派战友们当夜宵吃得没剩几只了。老壮本来是村子里有名的老实人,老实人爱生哑巴气,一生气就办了荒唐事。他深更半夜摸到鸭棚里提了两只鸭子——运气不济——当场被巡夜的民兵抓住了。
主任没打他,也没骂他,只要把两只鸭子在一起,挂在他的脖子上,在湖东八个村里游乡。主任带队,一个民兵敲着铜锣,两个民兵端着大枪。招来了成群结队的人,像看耍猴的一样。为这事老壮差点上了吊。
姑娘提起这事,不由老壮不窝火。从此,他对她起了反感。他尽量避免和她碰面,实在躲不过了,也爱理不理地冷淡人家。姑娘还是那么热情,那么开朗。一见面,先送他一串银铃样的笑声,再送他一堆蜜甜的大伯。老壮面子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暗暗地骂:瞧你那个鲤鱼精样子,浪说浪笑,不是好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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