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堂姑
在我读完中学时,我的堂姑才被认定为烈属,用了一年的抚恤金就离开了她眷念的世界。 堂姑一回娘家,我就围着她团团转。不管走到哪里,她总是带着我。在我的印象中,她一般都是过年来玩几天,晚上总要在我家过夜。我那时爱听故事,堂姑也喜欢讲姑父的事给我听。在分田到户前,堂姑每年春节都是要回娘家的。每次来,她都是两手空空,但是娘家人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我的奶奶是她的幺妈,我的母亲是她的弟媳,他们特别有缘。 堂姑出生在旧中国,读过私塾。我的姑父刘子泉在省城求学时,正好董必武在武汉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幸运的姑父成了董老的优秀学生。土地革命时期,姑父担任鄂西“归兴巴”革命根据地红军独立师师长,身先士卒,常打胜仗,深得部下拥戴,令敌人闻风丧胆。 堂姑一生坎坷,流过三次泪水。母亲在世时常常告诫我不要忘了堂姑的辛酸往事。 有一次姑父顺路回家,将一枚红五星和一张与贺龙的合影交给堂姑,叫堂姑保存好,没想到后来颠沛流离弄丢了。自那以后,堂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姑父。大约几个月后,姑父离世的消息传来,堂姑以泪洗面达半年之久。幸好有5岁的女儿相伴,否则,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姑父不是被敌人杀害的,而是内部错误认识被害,这其中的原委在上世纪80年代编写的《兴山县党史》中有详细的说明。 在姑父没有洗刷冤情前,堂姑一直戴着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在那年月,生活是何等的艰难,不言而喻。最受罪的是女儿,虽嫁给了一户贫下中农,仍然受到社员的歧视。后来,在集体劳动时,胎气发动,不敢说,更不敢请假,放工后回家小产了。保住了性命,但是拖着虚弱的身子继续“上工”劳动。不久,堂姑的女儿就莫名其妙地去世了。 听说女儿的不幸后,堂姑一步三拐,几乎是爬到女婿家的。她没有见到女儿最后一面,来到坟前,哭干了眼泪。几天后,亲家和女婿用篼子把她送回家中。那年春节,我的母亲去看望了堂姑,回来后心情十分郁闷。 娘家人为堂姑争取烈士家属,向政府申诉过多次,都因口说无凭没有证据而告终,因为红五星和照片都已丢失。 路再长也会有终点,夜再长也会有尽头,不管雨下得有多大,总会有停止的时候。乌云永远遮不住微笑的太阳!改革开放后,一批老红军为姑父作证,姑父的名字才刻在了巴东革命烈士纪念碑上。 那年春节,头发花白的堂姑到我们家来玩,带着烈属证,显得特别高兴。一个千斤的帽子戴在头上,现在被取下来了,谁能不轻松愉快呢?这次堂姑玩到元宵节后才回去,这家接去玩两天,那家接去玩三天,他们全然把堂姑当做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但不管在哪家玩,堂姑还是在我家过夜。几乎每个晚上她都是抱着烈属证入眠,眼里噙满泪水,早上眼角还有泪痕。她走后,母亲洗枕巾时,发现泪痕斑斑,黯然泪下。 这次回去后,堂姑就再也没有来过。娘家人也没有因姑父成为烈士而受到优待,仍旧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几十年过去了,回首往事,令人感慨万千。堂姑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也没有给我们带来富贵。但她一直视我们为亲人,我们对她也不薄,这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人间有爱,爱在人间。爱是人间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