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梦,醉别西楼
一枕清梦,醉别西楼
梦枕篇
我这一生从未害怕过什么。年少时游历江湖,中年安于山林静待垂老。
少年时出门学艺,不知江湖险恶。被恶人盯上欲夺我钱财害我性命,我慌不择路的逃入一户农舍。正在柴房中劳作的妙龄女子被我吓得花容失色。等恶人走后,我从柴堆里探出头,气喘吁吁,身上多处擦伤。
“能给我点水吗?喝完我就走。”我对女子说道。[由整理]
女子并未多言,少顷端来一瓢清澈的水,我刚接过要喝,只见她俯身拾起一片枯叶,放在手心搓揉,然后把揉的细碎的枯叶自我鼻尖上方抛入水中。我当心内心大惑不解,只觉女子十分无礼,便欲放下水离去。
“你刚刚急速奔跑,不可快速超多饮水,否则伤及身体。我放入枯叶,原本是想让你吹开浮叶,这样就延长了饮水的时间,减少了饮水量,我没有恶意……”女子解释着。我一颗坚硬的虚荣心瞬间已融化。
“多谢姑娘,姑娘蕙质兰心,是我唐突了。”
“嘻嘻……”她笑了起来,未经世事的少女,笑容是那般纯净,犹如有人失手将天空打翻,倾泻一地的蔚蓝。
我告别了女子,踏上了通向我未来的路。自此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处故乡。
在师门习剑三载,未窥得一丝门径,家师说我太执着于剑,精研剑诀,始终停留在“术”的层次,无法精进到“艺”,剑客应把剑当做身体的一部分。你下山吧,我要闭关一年,一年后,你如果悟到我话里的含义,那么再回到师门。如果依旧如今日,那么我们的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吧。
一年时间,我该如何突破修炼的瓶颈?
我打算先去看一看,那个以前给我一瓢水的女子。然后寻个清净的所在,安心的修习武学。
再见她时,她红扑扑的脸上闪着露珠,于清晨时分采集了一背篓的草药,唱着曲儿一路从山上走来。
四目相对,我驻足微笑。她忽闪忽闪的眼睛打量着我。然后裂开嘴笑了。
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我们坐在山脚的大树上说话,满山的葱茏尽收眼底,远处山涧里的薄雾,近处农舍里的炊烟,袅袅娜娜。
“我明白一个地方,那里习武的话肯定没有人打扰。”
“还望姑娘告知,是何处?”
“我带你去!”她笑嘻嘻的跳下来。
我跟在她身后,不多时来到两山之间的一个峡谷,谷中有一洼不大的湖泊。我稍作收拾便在此停留下来,终日吐纳练剑,不分昼夜。
然欲速则不达,手中的剑越挥越不停使唤。我气急败坏的提着剑在山谷中乱砍,剑尖划过石壁,闪出一道道的火花,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眼。
这剑不练也罢,这武不学也罢!我用尽全力将剑抛出,插在了百步外的树干上,惊的宿鸟扑棱棱的飞起,最后我累了,倒地不起。
等我再次醒来之际,我首先看到了女子背影,她独自坐在胡泊边望着远方出神。我走到她身旁坐下,她目不斜视的问我,明白这湖叫什么名字吗?
“潜龙湖!”她之后说道:“我爷爷小的时候,和乡民们上山砍柴经过那里,每次都能听到一种吼叫,然后大家结伴过来一看,这湖泊里躺着一条龙。当时正值酷暑,酷热少雨,龙困于浅滩,濒死的绝望。”
“之后,乡民们回家拿了草席,盖在龙的身上,又宰杀牲口祈求。最后天降暴雨。龙在暴雨中扶摇而上,没入云彩之中没了踪影。所以那里叫做潜龙湖!”她说完看着我。
我不明白该怎样回应她,已经下决心离开的我再一次动摇了。这个女子的坚强要我自惭形秽。
“是龙就会腾空而起,即便困于浅滩,也是暂时的。”她说。
我失去了剑,但是我获得了更多的武器。枯枝、落叶、流水甚至空气,都能够成为我的兵器。古人所谓的人剑合一的境界,大抵也是如此吧。忘我,忘物,不再执着于控剑,而是与剑同步——意念、动作、招式的协调。
我能够用一片叶子打下空中的飞鸟,能够用水波击中湖底的游鱼。待到出暖花开之际,我明白我能够回师门找师傅了。
师傅出关后看到我很是欣慰,便传我更多的武学精髓。我不记得时日,只知山上的桃子熟了3回了,师傅提出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我,由我继任掌门之位,将山庄传承下去,并且附加了一个条件,娶小师妹为妻。
我退缩了,婉拒说我在同辈弟子之中资质尚浅,不足以成大事。师傅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不再见我。我跪在师傅门前数日,未能打动他,小师妹端着食物走进房内,看向我的眼中全是疏离,再无平日言笑晏晏的同门之情。
我明白我是时候离开了。我让师傅失望,让小师妹难堪,我不能再让等在我心里的那个人空等一场。
然而,我还是来迟了,那座小屋前已经长满了杂草,枯瘦的老者坐在小园中劈着木柴。等我走进来询问,老者说小女已经嫁人了,夫君是知府大人的亲舅舅。
知府大人的亲舅舅……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山路上,我没有勇气再去潜龙湖。我苦心习武多年,何至于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
辗转打听到住址,也顺带听到了知府大人的亲舅舅的辉煌往事,年过半百,妻子死了4任,新夫人才过门2年多,生了一个女孩。
一切都太迟了,我来的太迟了,所谓覆水难收,大概就是如此吧。一想到她遭受的重重磨难与煎熬,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一下子飞到她的身边。
姗姗来迟的相见。
她抱着哇哇啼哭的女娃,身影在纸窗上晃动,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熟悉。等女娃哭声停止,我翻身跳了进去,她张口欲喊,看清来人是我的时候,两行清泪滴落到我的手臂上,惊醒了我的刀剑。
我要杀了这个禽兽!
她凄苦的摇摇头,眼神黯淡无光。
她说你手中的剑不是为了杀人才练的。
她说她心甘情愿嫁给此人。
她说你能带我逃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说你就一个人,可我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
她说梦枕你走吧,此生都不要再见。
我将剑穗取下给她,他日如果需要梦枕,只需以此物为信,哪怕是地狱,梦枕也赴约。她转过身不再看我。
我独行江湖,到处行侠仗义,每到一处都留下联络方式。以便有人找我的时候能尽快的找到,然而这等待又长达三年,三年之后我收到了我的剑穗,马不停蹄的赴约。
她不停的咳嗽,问我当年说的话还作数吗?
“作数,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带小八——这个女孩走,让她隐姓埋名……咳咳……”
“但是你……”
“梦枕,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说话算数……咳咳……”
“我答应你!”
“不要报仇……我……不恨……咳咳……你快走吧……”
“娘……娘……小八不要走……”小女娃哭着扑回去。
“梦枕……求求你……快走……”
探访多日,我决定将这个孩子放到逍遥山庄去。庄主是师傅的故人,跟我也有一些交情,偌大一个山庄,保护一个孩子就应是没有问题的。
在我将女孩留下后,我隐身在黑暗中,少庄主过来问,这个女孩安排在谁的门下习武。庄主睨了他一眼说,习什么武?习什么武?不许教这个孩子武功,我逍遥山庄再不济,保护一个女孩的实力还是有的。一旦习武,必然要进入江湖,江湖险恶你岂能不知?
一个小男号跑进来,庄主招手,说苏竟,来陪爷爷身边这个小妹妹玩会。
我放心了,庄主果然值得托付。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庄主死后,誓言也一齐失约了。小女孩还是学会了武功,还是闯入了江湖,在杏子林外伤的奄奄一息。我用几十坛的好酒,交换杏子林主人出去云游,然后将她救起。
然后小女孩的故交为了保护她,杀了随从冒充她的尸体。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放心,我将小女孩的朋友杀了。这世上便再无人明白真相。我梦枕从未滥杀无辜,但是这一次我魔障的如此彻底。
小女孩为了儿时的玩伴苏竟,再次江湖涉嫌,我的身份被迫浮出水面。她问我她算什么,是不是因为跟她母亲的一个承诺,所以保护着她。
我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但是我明白,小女孩跟她母亲不一样。一个坚强理智,一个倔强偏执。
或许梦枕想保护的,也只是小女孩本人。
或许梦枕是个小人。
或许只有喝一壶断肠酒,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