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于从晨光中识别天气
“看云识天气。”
这是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
现在早就忘没了
(课本上学的东西,基本都已忘掉)
而我,习惯于从晨光中
识别天气
每天早晨,我睡眼惺忪
习惯地瞥一眼晨光就知道阴晴
象我做了十几年的主妇
从不愁碗里的内容
那一天,我推开阳台的拉门
又看到茶灰的云层中挤出的寒光
——生铁色的,不太干净
每年第一次看到那种寒光
我都会一楞,白痴似地叨念一阵子∶
秋天来了,地在变硬,血在变冷
……都说少女怀春,怨妇悲秋
而我已人到中年,许多事情
咽不进,又吐不出
还是说那一天吧
那一天,我把烧饭的时间
延迟了将近十分钟
直到初试锋芒的小北风
吹响钟声,我才清醒
就那么一脚门里
一脚门外地呆望着
想着粮食的命运,还有
人。收成亦或衰微
从晨光中识别天气
通常很准确
一个人的经验
没法讲得清
书架上的书注定熬不过时间
那是去年的冬天,下午四点钟光景
太阳正急急地提着它的灯笼下班
我们却谈兴正浓,坐在光晕里聊天——
酒桌上那些被酒隔断的话题
我们执拗地要接着讲完
感慨、发呆,间或叹息
这样的日子多么有限
我们是好朋友,却难得聚在一起
直到在琐碎的生活中抬起头
长吁短叹地说∶是的,我也想念
一次次回头
也不能忘记匆忙地向前
随时会有意外拦住去路
我们硬着心
早已准备好悲壮地承担
五年前,并不算太久
我离开女友的房间
五年并不算太久啊
可是女友的背后却是一处昏暗∶
曾经崭新的书籍被时间的烟熏得
那么黄那么黄
其中我送的书也未幸免
我的心发颤——仿佛提前看到了
自己的暮年
我蓦然想起空空的走廊。转动门锁的双手
青菜。水饭。夏天闷热的午休。以及
不急不缓天南地北的叙谈
如今怎么会忽然想起?怎么会忽然想起呢?
是啊,有谁能熬得过时间?
思想愈发成熟了,躯体却愈发枯干
那天,我看见书架上的书站在
时光的深处 象忠实的稻草人
坚守着无边的麦田
昏黄的夕阳里,久远的味道恰如
女友渐趋恍惚的脸
我们相对无言
象当年,我们面临
她忽然的婚变
繁花
我托举的双手无处安放
瑟瑟中,黄昏的层次不再分明
花冢。隔着透明稀薄的玻璃纸
是不尽的诱惑、衰微和姣好的面容
哦,烟花。烟花。
烟花不是花。是寂寞。
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得最盛
会不会有人对某个时刻着迷
整夜地托着腮,竟自呢喃
我不敢保证
柴扉还未轻启
而清新四溢,毫不设防令人沉醉
你的撒手锏如此别致
怎能不让柔肠寸断
怎能不被妖冶地灼伤
当然,这完全与你无关
开放,会怎样?
不开放,又会如何?
在一浪又一浪的霓彩面前
最好别轻易许诺什么
一任卷舒,一任荣辱,然后
在陌生的语境中松驰桎梏∶
是一片讶异的叹息、一地星泪,
还是缥缈缭绕的幽魂?
只爱一次。只爱一次已很丰沛
抱紧你的繁华,再一层层地打开
环佩琮琮。不要一步三回头
踩疼惟一的路径
不要在日落深处指望什么
细雨微晨。里弄亭阁的脂气
低低地回旋于逝水之湄∶
让最后的光辉毕现
让最后的美名传扬
绝唱,一个弱女子
灿烂的沉疴
被一场盛大的花事带走
被一场况世的奇缘带走
后花园的断墙下
依着沉默无力的禾锄
一路香雪,渐次曲折零落
惟有风中的残荷
在云集的浮萍之上
失神地凝眸∶望断归途
走在陌生的地方
你想象不出我的落寞
如暗紫的葡萄,在街头
担承起过盛的秋水
千里之外,坚劲的鼓点骤雨初歇
苦香流荡成河
什么都不必去想
诸如面具、背影、炊烟、伤害
甜言蜜语、可有可无的一切
都没有一次深呼吸来得重要了
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走停停
象斑驳的舢板分开水面和微风
象蝶自由地起落翕合
我的目的只有∶走
哪管随意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
最好忘掉游移的土地和可能的结果
我多么热爱陌生
热爱屏障、玻璃、川流不息的辽阔
热爱熟悉的事物在陌生中
昙花惊现!星泪纷纷
你想象不出我的沦陷
彻底、决绝,层层递进
在关键的声部陡然转折
我注定是要随波逐流,因而你
永远不会遭逢我。魔瓶锁紧咒语
呜咽着渔火。一场社戏正进入高潮
而我们已彼此失散∶
爱如汐水,但并不与你联络
幸福生活
倒计时,一触即发,这一年中
最后的两个数字;女人花凋落
如何美丽炫目终归是一—
灰。我伤风感冒,陷入病毒的围剿
寤寐不定,躺在沙发上
看自己的照片,替另一个人仔细端详
仍然陌生。没过鞋面的一撮积雪和
凛凛寒意将被一并寄走,还有那个纯白的
童话,虽然终究要慢慢化掉……
说日月匆匆是不负责任的,其实这一年很长∶
疫患、战争、地震、大火、井喷、海事、空难,
当然还有意志、勇气、信心、牵挂、思念。
……生离死别。仍在继续。一些词语被我
私自珍存∶人流、呼喊、寻找、细雨、安谧、
挥舞的手臂、闪烁的泪光、辗转的夜晚、歌声、
笑脸、南方、北方、没有说完的话、
没有喝完的酒……它们的作用等同于
药片,基本上不怎么太管用
儿子在他的房间里演练萨克斯,明天
学校联欢,共同欢送这一年走远
他说既主持,又演奏恐怕会很忙,那么
只吹一曲《春风》吧;如果时间够用
再吹《匈牙利五号》;如果时间再多些
掌声再热烈些,就再来一曲《啤酒桶波尔卡》
儿子吹得陶醉而满足,我除了沉浸
还应该自拔。该做晚饭了
我站起身,仍旧摇摇晃晃
但病情明显减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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