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阴历的九月底吧,那男孩记不清了。是个半阴子天,当东天厚重的云层有了一抹橘黄的镶边时,他要到距家三里外的小学校去上课。那天的男孩不太高兴,这表情就在他的小脸蛋上挂着,生生的下不来。父亲出门久了,他也就没多少念想,他只是想表现给妈妈看,可让他感觉委屈的是妈妈视乎并没注意到他的难过。收拾罢碗筷,又急慌忙的准备着下地用的一整套东西,无怪乎架子车,红薯推子,粪篮子竹筐等。
那男孩勾头站着,灯笼花裤子有点短了,小腿就显得有一点长,黑黢黢的一双脚板子使劲的扭动,这就使脚下那双朔料凉鞋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右脚的一只竟然一下子断开了,这是一道老伤,以前被人用针线缝过,看来这次是彻底的完了。这就加重了男孩的不平,狠狠的一抬右脚,不偏不斜的,竟把那只凉鞋甩在了正打堂屋出来的妈妈身上。男孩子仍不言语,倒是很得意的搓着两只手,在他看来,他已经距离那双向往已久了的白胶底布鞋不远了,村里的伙伴们都在穿,他与其说喜欢那种鞋倒不如说成是喜欢那种鞋子走路时的咔咔声,那种豪迈的气氛令他一直心痒难熬。他甚至有几次都止不住央求小伙伴们让他也穿上过一下隐,可没张开口,他怕看到他们不屑于故的眼睛神。仅仅一双鞋子而已,学校门前的供销社柜台里面成箱成堆的放着,而这一切仅需妈妈一句话,何况妈妈上星期已经做了答应。“这孩子,咋恁上劲,前晚上刚缝好的,又烂了!”妈妈弯腰捡起鞋,用嘴吹了吹。“还好,断的老地方,我再给你缝缝!等忙过这两天,新鞋也做好了。”我的天!妈妈竟然没看男孩一眼,只顾拿了鞋子进屋了。这让男孩的委屈到了极限,他就哭了,分明听到妈妈刚才说的话,等几天就做好了新鞋,那么他的白胶底鞋子,他的豪迈,他的走路时咔咔的美妙的大音全完了!失望让他愤怒,又很自然的牵连到妈妈,他都恨他的妈妈了,他索性甩掉另一只还挂在脚上的凉鞋,赤着脚走了!出大门,他扭头看,没见妈妈追来。“你就缝吧,烂凉鞋,看谁还穿?”
男孩子赤脚走路,这是一条去学校的近道,极像三角形的一个斜边,打从一大片庄稼地里穿过去,走尽头再上漕河大桥,小学校也就到了。这条道村里人曾经断过几次,但碍于自家孩子的上学方便也便默认了。只是这次就很难走了,大田里刚刚种罢小麦,所谓的小路还没有被人为的修造好。这男孩就走的十分小心。硌脚倒是再其次,难受的还是那份委屈的不能平息,尤其是所对于白胶底鞋子的渴望的破灭还在猛烈的刺痛他的心。他就把这所有的委屈转嫁给他的妈妈,他哭着但还是止不住的回头看,他倒是希望他的妈妈能追出来,然而,没有。也许妈妈已经下了地,也许妈妈还在缝补那双让人倒霉的烂凉鞋。
第一节语文课,男孩子是跟了上课铃声进的教室。所幸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赤脚,他坐第二排,拿课本遮了脸,他在抽噎,他像一只受伤很重的刺猬,圪蹴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他好几次拽他的短小的灯笼花裤子,试图遮掩他的赤脚,他感觉后排总有好多双眼睛在注视他。九月底的天,男孩子脊梁湿湿的。然而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师抽检昨天的生词练习,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开始他不晓得,直到后排两位同学上了讲台,还有他的同桌也扭身走了,他才晓得了这一次的大不幸。脑子是空白无疑了,他甚至都没听见老师的话,他捏了粉笔,只是在黑板上面机械的乱画。。。“这孩子,你咋赤脚?”男孩不敢勾头看他的脚,他知道此时他的脚已经吸引了全班里所有人的眼球,包裹他的要好的伙伴连同好几位曾经在某些方面给过他赞许和友好态度的女生们的眼球!他的脸贴了黑板,试图能找寻一个狭小的缝隙,然后钻进去,也好让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窘迫到此而止。老师终于没再往下问,他拉男孩出教室,男孩是好学生,暂时的离开也许是在搭救孩子。上课继续,男孩子蹲在门外,墙壁做了最好的防护。
该下课的时候,妈妈来了。应该是一路小跑来的,一头汗,蓝条论直筒裤脚上面粘满了黄土星子。她看到了他的男孩,勾着个头,正蹲在教室门前哭,她也就止不住的想哭,但她终于没让眼泪流下来,急忙的打怀内掏出一双新鞋来。这是一双白胶底布鞋,灯芯绒做的面子,松紧口,绝对的新颖而漂亮。“就差几针了,想不到你这么急着穿!都是地里活撵的紧,到现在红薯片子没凉开。”妈妈蹲下身,给他的男孩穿鞋。男孩抓住妈妈的手,他看到妈妈的食指上缠了白布,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妈妈,你的手?”“没事,刚才太急慌了,让针扎了一下,赶紧穿吧,别误了课!”
妈妈领男孩进教室,一直到那男孩在座位上坐好,才大声的对他的老师说:“孩子一大早就随我推车下地了,庄稼地里路难走,坏了鞋子,怕误了上课,打赤脚跑来了。”妈妈不单纯是说给老师听,她是有意识的对了全班说,她是在维护孩子的小小尊严。那男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他享受着妈妈这善意的谎言,他穿上了新鞋子,白胶底的新鞋子,他又一次哭了,那是他看到了妈妈离去的背影,看到了妈妈裹了白布的渗了殷红鲜血的美丽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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