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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位名人说过欣赏女人如论如何是要先看脚的。
金庸在《天龙八部》第28章《草木残生颅铸铁》里有这样一段描述:“ 游坦之一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登时猛烈的跳了起来,双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对脚,见到脚背上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他目光始终没离开阿紫的脚,见她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贾平凹在其名著《废都》中亦有一段描写女人脚的精彩文字:“庄之蝶惊讶她腿功这么柔韧,看那脚时,见小巧玲珑,附高得几乎和小腿没有过渡,脚心便十分空虚,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节一节笋尖的趾头,大脚趾老长,后边依次短下来,小脚趾还一张一合地动。庄之蝶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脚,差不多要长啸了。”
不日前,一位老同学去秦岭深处的一个山区县寻亲,姨母已作故,留下四个儿子因其恶劣的生存环境、苦焦的日子没一个娶下媳妇的,如此这般,别说看脚,恐怕连脸蛋都不看,只看性别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时逢三年困难时期,我高中没上完就辍学回家,那个年代,农村兴早婚,我还不到二十岁,爹就张罗着说媳妇。可当时面临的是塞不饱肚皮问题,严酷的生活现实使得我这个小知识分子即使在其后的热恋中,也没有心思去浪漫地看人家的脚。再说啦,那个年代的女娃是不打赤脚的,想看也看不上啊,那像现今那些时尚女郎,一袭飘逸的裙下,透明开放的高跟鞋 ,裸露着染着指甲油的脚趾,柔若无骨,连同那白嫩、光滑、细溜、莲藕般的小腿真是个美啊!
然而,妻子的脚却说不上美,还有点畸形,两只脚的二拇趾趾头往外伸出压在大脚趾趾头上,本来平整的脚面因为两个脚趾的重叠而高出许多,穿上鞋也显着一个包,不但不美,实在有点难看。
妻子的脚缘何如此,怕伤其自尊,从未问过,有时妻零零碎碎说上一点,也没太上心,心想管她脚不脚的,粗米淡饭平平实实过日子就行。就这样风风雨雨、锅碗瓢勺的过了五十多年,当年白净苗条、青春靓丽的小媳妇如今已是霜染两鬓的老太太了,我也从当年的帅小伙变成了“帅”老头。
时光骎骎而逝,转眼与妻都到了耄耋之年,漫长的岁月浸淫使我渐渐读懂了妻子的这双脚。妻子的脚,多少年与贫瘠凄苦的黄土地为伴,趟过了多少艰辛苦涩的岁月,熬过了多少不堪回首的日子。妻子的脚,记录着她懵懂童年的多少辛酸故事;妻子的脚,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完成对接的阵痛中那一代儿童艰难成长的历史见证!
“我四岁那年就没有了妈妈”,一个冬日的早晨,黎明前的黑暗还没有完全散去,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妻子如泣如诉地说起了她童年时的许多往事。
朦朦胧胧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西北风搅着雪花使劲地吼着,几片破了的窗纸忽闪着,不断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油灯摇曳着微弱的黄光,父亲和舅父坐在厦房内的板凳上低着头一声不吭,外婆抱着一岁多的弟弟坐在炕沿上低声哭泣,我爬在炕沿上拉着妈妈的一只手,大声哭叫着:“妈呀,妈妈!”其时,妈妈已说不了话,腊黄的脸上挂着几滴泪水。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外婆把我摇醒,哭着叫我:“花儿,快醒来,你妈要给你说话呢!”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爬到妈妈身旁,妈妈有气无力地用一只手摸着我脸蛋上的泪水,嘴唇嗫蠕着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花儿,听话……”我扑在外婆怀里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妈呀,妈 !”
妈妈走后不到一年,继母就进了门,进门那天,没有设席待客,只响了一串炮,给我和弟弟换了件新衣裳,父亲叫我给继母磕头,叫妈,我看了继母一眼,撅着嘴“哼!”了一声,扭身跑到巷里耍去了,继母一脸的不高兴,但还是笑着说:“娃小,没啥!”
继母是渭北平原人,大个头,大脚板,大嗓门,心底善良,但脾气不好。解放后,父亲当个村干部,黑白不着家,继母既要管我们姐弟俩,还要下地干庄稼活,心里泼烦时就常拿我姐弟俩撒气,打骂亦在所难免。再加上有些邻居的挑唆,我姐弟俩总认为后妈不好,有事没事地找点别扭,这更激怒了继母,为此挨了不少打。每次继母打我时,我撒脚就跑,翻过低矮的后墙跑到邻家院子里去,可弟弟闷虎是个驴犟脾气,继母再打,不哭不跑,继母也就越打越气。有一次,弟弟被打得昏晕在茅房,大爷隔墙叫:“花妈,你赶紧看去,你把闷虎打的没气了。”继母慌乱中赶紧叫来了我二妈,二妈用针扎人中,闷虎才哭出声来。这事被父亲知道后,把继母着实打了一顿,并撂出狠话:“再打娃,就滚回你渭北去。”打此以后,继母再没太打我姐弟俩。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八九岁就学会了擀面、蒸馍、纺线,案板高,就站在小板凳上擀面。继母下地干活总要叫上我给她做伴,我家那地方是半塬山区,常有恶狼野狗出没,一次我和继母在西嘴沟边那块地里拾棉花,猛抬头看见一只灰色的狼站在沟边,正往这边看呢,继母拉上我没命地往回跑,跑出有一里地,碰见村上一个犁地的,娘俩一下子瘫坐在地头,吓的黄脸白口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十岁那年上的学,说是上学,实际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继母心里惦记的是地里的庄稼,屋里的杂活,我必须早上干完活,下午才能去上学,晚上要纺完一把捻子才能睡觉,小娃家瞌睡多,晚上没睡够,上课就打瞌睡。班主任冯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很是同情我,常到我家里给大人做工作,让不要耽搁娃上学。冯老师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对我可好啦,不仅帮我补课,看我头上惹了虱子,还亲自给我洗头,疏头。
每次放学回家,人家娃娃一个个活蹦乱跳、抡着书包兴高采烈地往回跑,一进前门就大声喊:“妈,我回来了!”可我总觉得理屈似的,进了家门抱着书包溜着墙根摸雀着往回走,见了继母怯懦地也不敢大声叫。 有时父亲在家,我就大声喊:“大,妈,我回来了。”
在同龄女孩中,我显长,个高,脚大,老没有合脚的鞋穿。每次上学或是下地干活,我都可怜吧唧地给继母说:“妈,我那鞋小了,紧的穿不上去。”每每这个时候,继母就会说:“将就着穿吧,你大当个村干部,屋里啥事都不管,把这一摊子撂给我,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把你们都伺候的服服贴贴。”后来,我就学做鞋,女娃家手上没劲,纳的那鞋底稀松,勉强把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穿不了几天就散架了。有时走到半路上,脚疼的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脱了鞋歇一会,在地里干活,干脆光着脚。一次干完活回家路上,脚难受的不行,想歇一会,老远看见妈妈被野草藤蔓覆盖着的坟莹,我心头一热,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扑倒在妈妈的坟头失声痛哭……对门胖婶路过把我拉起,回到家里还给了我一双她二女子穿过的旧鞋。
由于长期穿不上合脚的鞋,脚老在挤压中煎熬,一来二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次和外孙女毛毛一块洗澡,毛毛惊乍地喊起来:“吔,奶奶,你的脚怎么成了那样子?”
“有啥大惊小怪的,奶奶小时候家里穷,老是没有鞋穿,把脚挤压成这样子了。”毛毛的眼眶立时涌满了泪水。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继母考虑到自己到迪家后,也没生个一男半女,而父亲一看儿子的病已没个救,走是早晚的事,于是打算给我招婿,可我坚决不从,便开始给自己物色对象,那时还小,迷里迷瞪地不知咋就看上了你。其实咱俩早就相识,你在冯家学校上学时,一段时间住在你姑母家,和我家只隔一家,有时上下学同路,总也说上几句话。当时,我在岳庙街衡器门市部学钉称,你在华山中学读高中,于是我便大着胆歪歪扭扭给你写了一封信,信走了,心也跟着走了,天天盼你回信。大约隔了有一个多星期,才见到了你的回信,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以后咱俩相约在县城岳庙街见了两次面。一次是在戏园子看戏,你借着人多故意挤我摸我,我用眼睛警告你,你一个劲傻笑。还有一次你赶集来看我,我给你买的饭,吃完饭天都快黑了,我骑着自行车送你送到严家城村西打麦场那儿,我下了车子说:“回吧,前边是上坡路。”你下了车子想拉我的手,被我打了回去。
当年咱俩那婚事很不顺,费了不少口舌,你家托人说媒时,父亲说啥都不同意,最后在孟塬车站国营食堂举行婚礼请客时,我大到底都没来。第二年,有了大女儿,迪家妈(即继母)稀罕的不得了,抱上娃满巷转,逢人就说:“你看,我花儿这娃,亲的太!”打那以后,对我和女儿,还有你,一下子好的不得了,我和娃一回到迪家,妈就变着法做好吃的,走时还要烙个锅盔给你带上,说你爱吃烙下的馍。
到你家,刚赶上三年困难时期,老是没有粮吃。第二年,有了大女儿,我吃不好,娃没奶吃,半夜里给娃在烧炕的草灰里埋上几个软柿子,娃饿的叫唤了,就把草灰里埋的柿子剥了皮给娃吃,结果吃多了,上火,娃拉不下,就用钥匙给娃掏大便。你当兵走后的第二年,天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我和爹与村上一些人拉上架子车到库区捋草籽,割野菜,来去几十里,两个脚大拇趾那儿疼的不敢挨地,再加上又饿又渴,回来走到东城子村那儿,我突然昏厥了过去,同去的人赶紧到村里给我要了点吃的和水,我才慢慢苏醒过来,爹爹用架子车把我拉了回来。
在你当兵走后的那几年,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村上墙头、地边沟畔到处用白灰刷写着学大寨的标语,县上的有线喇叭成天播放着农业学大寨的歌曲,村上成立了铁姑娘队,又选我当队长,我带领妇女们兴修农田,常常晚上月夜加班,拉架子车修地。那是一个精神发烧的年代,再撑不住谁也不敢吭一声,我脚趾那儿 都磨出血来,照样咬着牙干。
1970年元月,你从部队上复原回家,当年后半年咱俩几乎是同时参加了工作。离开家时,你扛着两床被褥,我背着你从部队上带回的那个黄背包,装着毛巾和牙具,这就是咱们进城时的全部家当,连个自行车都没有,是走到县城的。路上,你高兴地说:“这下总算跳出农门了!”满以为进了城就有好日子过,谁知等待我们的是另一种不同于乡村的苦焦日子。1971年到1975年,先后添了两个娃,当时咱俩加在一起只有64元工资,再加上那几年总是干旱无雨,地里薄收,父母隔三差五的跑到县城给咱要钱要粮票,低微的工资勉强维系着一家人塞饱肚皮的日子。那时,文革尚未结束,我所在的商业单位每天天不明组织出操、开会,学习毛主席著作,还不许带小孩,也不许职工自己起伙做饭,灶上开饭时,我就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的排队打饭,个中的苦涩、无奈只能伴着泪水往肚子里咽。
我怀二女儿时,挺着大肚子照样要抬180斤重的盐包、糖包,照样得拉架子车进货、送货。一次抬包闪了腰,疼的我直冒汗,勉强扶着架子车往回走,不料 又崴了脚,好几天走路都直不起腰,下了班给娃都做不了饭,只好开水泡馍伴点咸菜吃。店里的老师傅心疼我,劝我请假休息,我苦笑着说:“不敢啊!”其中的“诡秘”老师傅当然知道:公司正在按政策给职工调工资,只有百分之四十的职工能够升工资。在这个节骨眼上,拼死硬撑也不敢请假啊!当时我只拿30元工资,如果能增加几元钱的收入,那对咱这个家该是多重要啊!
二女儿出生后,无钱请保姆,只好把娃用被子围在床上,在顶棚上挂几个彩色气球,叫娃看着耍。门市部没有顾客时,赶紧回到房子照看孩子,有时顾客多就顾不上。一次,女儿拉了一床,我忙着收拾,还没收拾完,主任高声叫上班,我仓促弄了一下,赶紧跑去上班,因为走的急促,被放在营业室门口的称锤垫伤右脚脚趾,疼的我一下子蹲到地下。
有人说当营业员美,美个啥?一天要站多长时间,要走多少路,其中的痛苦、难过给谁说去,每天下班后脚趾那儿就磨的发红,不仅疼,还有点痒,真难受,一次我刚下班,你兴高采烈地拿着两张电影票回到家里:“吃完饭看电影去!”我说:“要看你看去,我没那精神!”,你还一脸的不高兴。
……
“别说了,老婆,这辈子受苦了……”,我用手轻轻抹去妻子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拥住了她,心似刀绞。
太阳照亮了窗帘,趁着妻子起床穿衣的当儿,我爬起来猛地抱起妻子的双脚,心疼地抚摸着妻子的脚趾,眼泪止不住洒将下来。
妻子的脚,是我心中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风景,是人间拳拳的挚爱,是一通镌刻亲情、爱心,写满沧桑,记录酸甜苦辣的碑石,它无比厚重,我心怀敬仰,无限崇爱!
秦岳峰,华阴市法院退休干部,国家一级法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散文网特邀作家,出版有个人文集《流年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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