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彰显,只是一个教师对另一个教师灵魂的思索。
——题记
近四十年(197x年——200x年),父亲一直活跃在讲台。说“活跃”,是因为父亲授时激情而幽默。他浓浓的一字眉,明亮的双眸,年轻时的父亲,外貌俊朗、清秀。如今,父亲已届古稀,可在他的脸上,我却没读到沧桑,看到的只是平和的幸福感和不减的生活热情。父亲做事谨慎细致,待人和蔼可亲。授时,再热的天也必然衬衣长裤,“包装”严谨,为此,母亲常戏称其为“先生”。父亲擅长书法,挥毫前,凝神片刻,尔后,笔走龙蛇,酣畅潇洒;父亲喜爱音乐,会弹琴、拉弦子、谱曲。我年少时,常听其自弹自唱,一任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揽着音符直飘入晚霞……
十六岁之前的我,一直住在母校——一所工厂子弟学校。学校规模很小,可确是一个安静的所在。缓缓的小河水从旁流过,清静而朴素,那里是父亲欢乐的天堂。
初中三年,父亲教我语。往事如今大都已淡去,唯有三事深植于心底。
那晚是语辅导,一位女生癫痫病突然发作,同学们都吓呆了。父亲疾步跑去,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嘴中……第二天,父亲右手三个手指上都缠上了纱布,只得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那手形多像舞者手中的那只小孔雀。
一次语上,一位男生因腹痛伏案呻吟,父亲放下本,扶起他,走出教室,用自行车把他送往医院。手术后医生说,幸亏及时,否则“阑尾穿孔”麻烦就大了。如今,每逢年节,这位同学必带上妻儿,看望父亲。
一年中招过后,一个学生差一分不能进入重点高中,家长又交不起高价费,父亲几次三番到高中找人为她帮忙。事成之后,家长买了两瓶酒送给父亲,结果害得父亲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心急火燎地把酒给退了。
后,我上了大学。在大学校园里,从父亲的信中我读出了日子的艰辛。工厂不景气,教师的工资已无法保障。学校里人心惶惶,有人劝父亲办调动,可父亲不同意。不论严寒酷暑,父亲仍一如既往骑车七里余(这之前,我们家搬离了母校),到校上,忘我工作,与学校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也当上了教师,一如我的父亲。每当收到远方学生寄的卡片,心底就会升起难言的喜悦。父亲常说:“当老师不图啥,有这小小的卡片,足矣!”
周末的一天,雨下得很急。像往常一样,我独坐窗前,看雨,任思绪飘飞。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父亲,他说:“我,退休了。”刹那间,窗外的雨便淋湿了我整颗心。父亲不擅伪装,故作轻松的口气将内心的失落暴露无遗。母亲告诉我,厂里把所有如父亲那年龄段的人“一刀切”——叫“内退”。放下电话,我不知该想法安慰父亲还是该安慰我自己。
半月之后,父亲又打了电话,说他已联系好了一家私立学校,言语中闪烁着欢快。那天,我请了假,和姐姐一起去送父亲“打工”。在车上,五十多岁的父亲很兴奋,眼神之中透露着期待和紧张。看着车窗外的游云,猜想着父亲的心境,阵阵酸楚让我喉头发紧。到了学校,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告别了父亲。回的车上,我拨通了父亲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同舍的人,说父亲“领教材去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后父亲生病住院时我才得知,父亲在那所学校一星期“二十八节”、“三个班”、“三个级段”!!!我彻底明白了,父亲只是不能离开那“三尺”他人生的舞台啊!
母亲的怜惜,我和姐姐的劝告,又加上原工厂子弟学校的返聘,父亲的打工生涯只持续了一个学期。那么繁重的工作,父亲为什么要干下去呢?虽早已知道了答案,但这个问题我如今仍一遍遍问着自己。
再后,我的母校由工厂子弟学校归属了地方,父亲也由工厂的普通职工转成了国家正式教师,工资也增加了近一倍,他的工作热情更高了。退休前两年,五十八岁的父亲申请到乡下“支教”,我和母亲都没有阻拦,因为我们已懂得了他为人师的一颗初心。三尺讲台是父亲的灵魂之所系,那里浓缩了父亲全部的心血和汗水,凝聚着父亲全部的爱。搁下笔,眼前又晃动着父亲的身影:清秀、俊朗的脸庞,衬衣长裤,活跃于讲台,激情而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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