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故事
01
我要写，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
我在初中的时候，其他学科潜力一般，唯有数学方面略有天赋。然而数学成绩波动仍然很大，是因为太过粗心导致了许多错误。在家长看来，成绩不好则补。于是，我在初三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
第一次补习是试听性质的。我走进教室，环顾四周，并没有我熟知的人。似乎是因为上课的老师是中学教师，所以要隐蔽的缘故，教室空间极其狭小，一抬头就能够碰到天花板。座位也排列得十分紧密。嘴里小声说着“借过”，我最后坐在了我的座位上。回头向站在门口等待我找到座位方肯离去的母亲打个招呼，余光顺势瞟到了后座的女生身上。[由整理]
她很漂亮。
她很文静。
她很努力。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在之后的无数次悄悄凝视中便加深了这种印象。她的眉淡雅端庄，眸子灵动却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意，双颧微凸，鼻骨挺拔，未着唇彩而有清新之韵。她身旁的人或在看手机，或在闲聊，或装模作样地瞟两眼面前的书本，只有她，确实是在低头学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仿佛永远也不会与他人言语，同时也不会有他人来烦扰她，只是时不时撩起落在书页上的发丝，确认着如此动人少女的真实存在。在这逼仄而又拥挤的环境当中，她就如一颗黯淡的星星旁若无人地闪耀，而在我的眼中，却璀璨无比。
“咳咳。”
数学老师示意开始上课，我的思绪被打断了。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道解析几何题，教室里便只剩下动笔计算的声音。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初二便跟随着这位数学老师学习的老学员，一年下来养成的默契使他们熟知老师的讲课习惯。我自然也不甘落后，拿起笔打了半面草稿便得出了答案，这时候教室里停笔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稍一偏头，看见后座少女眉头紧蹙，奋笔疾书。本来决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低调行事的我略一思考，举起了手，示意老师我已做完。
我很粗心，但那道题我没有算错。
老师微笑地看着我说：“从这天起，你就是我们班的‘男一号’了。”说完又望向了另一个仍在计算当中的男生：“以后你变成‘男二号’了。”
几乎全班人都向我看来，我表面上装作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早已兴奋不已：虽然没有完全了解老师的意思，但我明白这是承认我数学潜力的方式，同时暗暗期盼着后座女生也能看我一眼。
但是果然，她……充耳不闻，仍在努力地计算当中。
之所以说是“果然”，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期盼着她不要抬头。在我看来，这样的她才是我钟情的模样，若是抬头，也许我会在转瞬间对她的印象归为平庸从而失去兴趣。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讲课的老师身上，努力地维护着“男一号”的荣耀，争取最快得出正确答案，就在一次次运算中一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
下课了，我慢慢地收拾着文具，只求走在后座女生后面，从而能够拥有更多欣赏她的时间。
从黄昏时开始的补习，结束时已是傍晚。回家路上，母亲问我感受如何。我想起那道美丽的窈窕身影，嘴里只吐出一个字：
“报。”
02
补习班位于的写字楼虽说离家不远，但来回也要四十分钟。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却只补了一节数学课，这对我的母亲大人来说是极不划算的，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帮我报了与数学课相连的科学补习班。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当我了解到后座的女生也报了之后，便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数学和科学两节课之间有30分钟的休息时间，但在一节数学课过后，拥挤的教室里的空气已是十分污浊，再加上课间教室里总有人高声谈话，实在不是一个能够休息的好地方。所以相比于教室，我更喜欢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看看城市夜景，享受着片刻宁静。
夏夜的凉风习习，吹拂在我微微出汗的脸上，带走了我的疲倦与困意，不一会就觉得自己精神甚是清明，又有精力去应对下一节科学课了。
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几乎没有人会来打扰我，我也乐得宁静。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她曾来过。
有一次，她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将手中的奶茶轻轻地放在窗台上，又缓缓抽出吸管插入杯中，慢慢地品。她就这样轻而易举、自然而然、毫不做作地闯入我的世界，却让我感觉好像恰逢了一位亲密的故友，心中充满了惊喜与幸福。
走廊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两个人，窄到我心中虽然激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移动了一段距离。与佳人共赏夜景，这该是何等浪漫之事！却又感慨不能更进一步，有些失意。
城市的景观虽然绚烂非凡，却但是车水马龙、多彩霓虹，终究会看厌。她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不一会便微微抬头，却是在看天上的星星。
我小时候也极喜欢看星星。奈何长大之后视力变差，感光潜力下降，这份兴趣便和童年的快乐一齐，锁在了记忆深处。今日她的举动又唤醒了我的记忆，我就循着她的目光一齐，妄图找到这片天空中所有的星星。
粗心的我在此时显得极为耐心、仔细。几颗明亮的的星星也算好找，我甚至还辨认出了闪烁前行的的飞机；难找的是那些黯淡的星星，躲在天空中不知哪一个角落，每找到一个就是一个惊喜，然而似乎却仍未有亮星来得大方美丽。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为何古今以来人们赞美的只有亮星？到了暗星，却只有“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这等可怖、忧愤的词句？
在我看来，黯淡的星星朦朦胧胧，给予人一种似真似幻的飘渺美感，相比只是明亮的“庸俗”星星更加引人入胜，值得一寻。
然而近视的眼睛还是不争气。
我忽然又想到《三体》中看到过的一个妙法：由于人的眼睛中心区域对光的敏感程度较低，稍微斜视看会比较容易找到较暗的星星。如此一试之后，果然容易得多，然而这时我的心思却不在看星星上了——如此斜视恰好让我看到身旁少女的侧脸，冷漠、从容、美丽不可方物，心神恍惚之下竟不愿将视线挪开。许久之后才觉自己行为实在冒犯，好在她一心投入到喝奶茶、看星星当中，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再不敢看她，便目不斜视地盯着夜空，心里却仍在想她。
她找到了几颗星星？
她是喜欢亮星还是暗星？
她与我观赏过的星星中，有哪几颗是相同的？
万千思绪被一声轻响打断，原先是少女的奶茶已经喝完了，她随即也转身离去，仍未与我说过一字一语。我低头看表，已临近上课，匆忙地回到教室，脑海里却全是那张侧脸。
我学习素描三年，然而回家后竟也是无法凭借记忆将那张侧脸画出，这固然与我功力不足有关，却也是因为没法体现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灵气。
不知怎的，我想到她时总会想起那些在天空中黯淡的星星，永远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虽然只是朦胧，却能令那些能够欣赏她的人折服。
然后沉沦。
03
原以为暑假很长，长到足以将上学期的知识尽数忘却。邂逅后座的少女之后，我才发觉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经意间十几天过去，便是要开学了。暑假中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的理科成绩略有起色，心中充满欢喜之情，恨不得将试卷拿到她面前来证明自己的优秀，以引起她的注意。
如果说先后一齐签到也算的话，那么我在暑假补课期间与她的接触并不算少，然而却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这让在学校与前后桌女生相处融洽的我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令我宽慰的是，她对其他人也没有说过话。总而言之，在我的记忆当中，她一向是一个寡言少语、有些高冷的文静少女形象，所以我不敢也不愿去破坏这样一种魅力非凡的形象。但我坚信，她如果开口说话，声音必须很动听。
初三的第一学期开始后，数学和科学补习改到了每周六的下午和晚上。我在午后有3个小时的素描课，所以总是在外面吃完晚饭后，提早1个小时就到了补习所在的教室自修。后座的她就应是报了数学课之前的英语课，我来到教室的时候，她恰好坐在了我的座位上。我也不愿去叫她让位，更不敢厚脸皮地坐在她身边，只好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少女发香芬芳，虽说不可能提高我做题的效率，却让我的心片刻间就平静了下来。做完三四道化学实验题之后，她便会起身去吃晚饭，这时我便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做题。
在这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之中，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嗅着发香做着题，倒也快活自在，不奢求更进一步的交流。所以当“Iloveyou”这八个英文字母出此刻我座位前的桌上时，我的惊愕多于狂喜。
铅字书写英文的字体很娟秀，太像是出自女生的手笔。
我自忖相貌没有英俊到让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地步，学习成绩也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老师上课讲的题我不敢说全部都能做出，所以下了这就算是她写的，也不是给我看的结论。
同时我又在疑惑这句话是谁写的，为什么要写在那里？
如果不是她写的，那她刚才肯定看到了，会误以为是我写给她的吗？
如果是她写的，那既然不是写给我的，又是写给谁的呢？
思绪飞扬中，我又回想起了那张美丽的侧脸。绕来绕去，心中又重新燃起她是写给我的期望之火，便再也无心做题，细细端详起这八个英文字母。我虽没钻研过英文的书写，却也觉得这句话连笔流畅、一气呵成，几处笔末的弯卷道出了说不尽的灵动之意，越看越欢喜。欣赏英文的同时，我心底又在暗暗揣测着她写这句话时的情绪。国人总觉得中文的“我爱你”太过肉麻俗气，借以用外语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同时能够多少减轻羞涩之情，这和夏目漱石的“今晚的月色真美”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天被她写在那里，表达的是一种愿意亲近的态度吗？
想到那里，我不禁再次心跳加快，想快速思考出一个不露声色的试探方法。
但不等我想到，来上课的学生已陆陆续续进入教室，我不愿让任何人看到桌上的字迹，用橡皮迅速地擦干净，桌上只留下几道白印，心下有些许惋惜。
我很粗心，但那块橡皮到此刻仍在我家中书桌抽屉里保存完好，没有再用过一次。也算是保留一段动人心弦的回忆。
我终究也还是没有试探她，我们本就不深、似有似无的关系禁不起这样的调戏。然而经历过这件事后，我在她面前也变得没有以前拘谨，虽然还是没有开口交谈，但在我的角度来说，她好像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
下课后，我站在写字楼前高出马路一米的平台上等我的母亲来接我，一个人未免有些无聊，我只好抬头看星星，今日的星星与上次和少女一齐观看时相比，倒是更加明亮。我犹爱其中最明亮的一颗，念及这与之前的想法有些出入，不禁哑然失笑，暗叹自己古诗词方面太过薄弱，连寓情于景这样简单的问题也没想到。
我喜欢什么样的星星取决于我观星时的情绪。郁郁不得志时喜欢感同身受的暗星，志得意满时喜欢尽情展现自己的亮星。而星星却总是在那里，理解世人的赞美或批判，不声不响，毫无怨言，也不屑于给出怨言。决定它们是否闪耀、寿命几何的只有它们自己，它们也坚信着自己的选取，坚信着不变，也坚信着改变。
如此看来，后座少女所谓的态度变化也但是是我的臆想罢了。
自嘲地笑笑，我继续等下去。
04
初三上也并不算太难熬，与后座少女每周一次的相见甚至将其渲染得有些美妙。然而初三下将不再设数学和科学补习课，纵使到了大学得以相见便只有惘然，这意味着如果我和她不在一个高中的话，寒假过年前的补习是我能见到熟悉的她的最后一段时光。
这意味着大年二十九是我能见到她的最后一天。
还记得那天我将自己收拾干净，穿上过年买的新衣——在我看来最帅的黑色风衣，在下课后站在常驻足的平台处等待父亲开车接我直接回老家。
我穿着自认为最帅的衣服，自然不免有些骄傲。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大，落在我的脸上唇上，我觉得很舒服。
于高台傲立风雨之中，举目四望，我看见林立的高楼大厦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我看见永不停息的车流怒吼着奔涌，我看见路边灯光下的雨丝一根根晶莹剔透，我看见学生三五成群地从写字楼口边兴奋地叽叽喳喳边走出，我看见……
她。
万千风景，不及你。
她只有一人，但美得风华绝代：身着白色长袖衬衫，领口与袖口有层层叠叠的纯白花边缀饰，其中领口处更有几颗亮黑色纽扣点睛，与黑色长裤呼应，显得极其修长挺拔，手中拿着一叠书遮在头顶，脚步轻快而稳定，配合她因小雨而微蹙的容颜，不见狼狈，只让人心中生起无限爱怜之意。自楼中走出，她步伐从容如佳人闲庭信步，神态却又如一个赶着去参加舞会的落魄公主，等待着意中人的救助。看似矛盾的两种形容在她身上完美展现，看得我目眩神迷，眼神一向落在她的身上，也不知她发现了没有。
我非她的意中人，但我想帮她遮雨。
但我很粗心，那时候，我的手里连一把伞都没有。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到路边等待，不一会儿，她就等到了家人。随着汽车的远去，我才发觉胸口有些发闷，好像一股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和她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就这么结束了？
随着意识重回脑中，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因为即将过年而松懈下来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
我不甘心！
我还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我还没有要到她的QQ号和电话号码，我还没有明白她的名字或学校，我还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
雨，忽然大了，我缩进道边商铺的屋檐下，默默回忆着喜欢她的点点滴滴：背影，侧脸，“Iloveyou”，灵动的眼睛，撩过发梢的优雅，低头一个人学习的努力……
万千细节，化作一颗星。
一颗在我心中永远闪耀的星。
我总算明白，世界上的星星有无数颗，但不是每一颗星星都有人会去欣赏，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欣赏星星。所以当你倾心于唯一的一颗星星时，这不仅仅是星星的幸运，也是观星人的幸运。它将值得你去跨越礼数，鼓起勇气，放下骄傲去追寻。
但是我明白得太晚。
汽车鸣笛，接我的父亲来了，故事该结束了。
05
然而我并不想结束。
拉开车门，我告诉父亲有样东西落在教室里了，回身飞速跑上楼，在正要下班的助教错愕的眼神中翻出座位表，找到那个座位，那个在我身后，我却从未发现过的座位。
牢牢记下她的名字，我要抓住着这最后的机会：和她考上同一个高中。到那时，我必须会勇敢表露我的心意，不再犹豫，不再迟疑。
首先要做的便是拥有选取高中的潜力，归根结底还是学习问题。我一向以为以前的我未尽全力，初三下我的努力证明了这一点。
每一天晚上回家先做3张数学模拟卷再吃饭。
硬啃最不喜欢的英语语法。
周末约同学到校自修。
不碰电脑手机。
......
如此下来，本来跳脱的分数稳定在了前三的水平。一模后学校召开了保送大会，我的初一、初二的期中、期末成绩太差，只能保送到杭四中，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那年中考我比杭二分数线高十分。
再查她，保送杭四中。
苍天无眼。
然而我难过地发现，我并不是个性感伤。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为我感到惋惜，但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取，我还会如此，因为故事在那时已经结束了。
这并不是说明我学习学得薄情寡义，或是当时我的情绪不够真诚。而是我意识到，只有当我拥有强大的潜力后，我才能够，也才有资格去守护我的星星。在这之前，任何承诺都是纸上谈兵。
如果她能遇到一个同样能够欣赏她、潜力也比我强的人，我会甘拜下风，自在释然。但我绝对不会停止我的努力。
高中晚自修时总有做不出的题，这时我便会想起她，想起那些一齐看星星的过往。
我也很想晚自修的时候跑出去看星星啊。
就算，没有星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