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等你
湖边等你
那是我上军校时的事了。当时我才刚满二十岁,穿着笔挺的军装,肩上两只学员的红牌牌,“三截头”皮鞋一丝不笱擦得锃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连上楼梯都是一步三蹬,整个人都像时刻要飞起来的样貌。
军校管理很严格,星期天外出的名额有限,开始大伙还都图个新鲜,之后谁都懒得出去了,我却乐此不疲,每次都帮大伙买一大堆东西回来,反正就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就是喜欢穿着军装走在大街上,个性是胸口别着校徽,让很多人用羡慕的目光盯着我看,感觉真爽!慢慢地我发现,盯着我看的人当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目光,那目光经常出此刻我乘坐的公共汽车上,那是一种温柔的、明朗的又带着几分好奇和羞涩的目光。我猜想的没错,那是女孩子的目光,一个可爱女孩的目光。她也穿着军装,也戴着红牌牌,胸口也别着一枚小小的校徽。我借车上乘客往里挤的机会巧妙地挤到她身边,看清了她的校徽,她是医高专的学员,就在离我们学校两站地的地方,我说怎样总是在车上看到她呢!但她的军装和我的质地又不太一样,我明白了,她必须是委培生。我但是“正规军”呢!她发觉我在看她了,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向窗口。车上的人真多,挤挤晃晃,我的军装和她的军装不时碰到一齐,碰上了又急急地躲开。车上的人真多,挤挤晃晃,可没有谁听得到,两颗年轻的心因这挤挤晃晃,而碰撞、蹦跳得像小鹿一样……
有一回我在邮局又遇到她,她正为一个畅开的邮包发愁。她要把邮包寄回家里。是班长帮她缝好的邮包,可到了邮局都得开包检查,查过了以后,她却不知怎样把邮包缝好。我自告奋勇帮她缝好邮包,她不免惊讶,没想到我这么一个粗粗砬砬的小伙子也能做好精细的针线活。我心里暗笑,这算什么,咱们当过兵的人什么活没干过,什么活干不了?拆洗被褥、缝衣钉扣不都是这扛过枪的手做出来的!她虽然也穿着军装,但没有经过正规的军营生活和训练,当然不得要领。她看我的目光又加进了一丝崇拜。长长的六站地,我们一面走一面聊,从街里一向走到学校门口。我要进门了,她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我们彼此留下了通信地址。[由整理]
我们开始通信,从一周一封发展到一周三四封,她的信总是折成各式各样精巧的图案,有时是心型、有时是星星的形状,拆起来很费劲儿,可我就是爱这么费劲儿的拆信,猜她写给我的信的资料。我们什么都说,有时信写得好长,有时又没有话说,彼此问候过,剩下的就是七八页空白的信纸,我相信即使是空白的信纸也在传达着一种个性的讯息,只有我跟她才懂得的讯息。队长发现我的信件个性多,都是从一个地方寄来的,他找我谈心,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叫我安心读书,说我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此刻把学习抓好,将来有的是机会去实践。我明白队长的意思。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我同她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是友情吗?是感情吗?一想到爱,我的脸上、心里就不住地发烧。
一连几周我都没有回她的信,她生气了,在信上反复询问我:是病了、考试、还是不愿意再理她?我想都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上了她!我还不敢从心里吐出那个“爱”字,爱这东西太珍贵了,还不是我这样的年纪所能把握得了的。书本上也没有讲过,教员也没有讲过,所以越是像这么回事,我越是吓得往后躲。她的胆子可真大,居然和同学一齐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了!
我们见面了。她可真镇定,大方地把我介绍给她的同学,她把一塑料袋水果交给我,又噘起嘴嚷嚷:你的架子可真大,还要女孩子主动来找你,你们当兵的规矩可真多,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纪律纪律,难道纪律还管得了人的心吗?!我听得面红耳赤,她看出了我的窘态,仿佛出了口气似的,开心地笑起来。临走的时候,她伸出手来,我犹豫着,她又噘起嘴来:怎样啦,当兵的,连同女孩子握手的勇气都没有,还怎样冲锋陷阵哪!我只好伸出手同她握了一下,对面宿舍楼里,传来战友们叮叮当当敲打洗脸盆的声音,那兴高采烈的样貌,好象握手不是我而是他们。她再一次笑起来。
她同我握手,其实是交给我一张小纸条。我把纸条揣在上衣口袋里,一整天都在烫我的心!晚上,我早早爬上床,在被窝里打开那张纸条,用小手电筒照着,那上面写着:我在湖边等你!我的脸又烫得不行,心也跳个不停,她说在湖边等我,而明天就是星期天了!她说在湖边等我,要是见了面,我又该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也许只是聊聊当地闷热的天气,聊聊学习和近日的烦恼?我最大烦恼却是她呀!但我又该怎样向她说出口呢?我的心好乱,又想起了队长的叮嘱……墙上挂着一排绿色的军装,红色肩章在夜间也那么鲜艳,其中也有我的一件,我在床上辗转着,一宿都在辗转……
我没去赴约,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但我想决不是队长所说的要以学业为重,我真的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她也没再回信,更没有来找我,我们就这样断了线。
她偷偷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我一向保存在身边,有时想起她,就拿出来看一看。纸条已经有些卷皱发黄,但字迹仍是那么清秀,像一行跃动在两颗心之间的音符:我在湖边等你!至今还那么令我心动,神往!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去赴了约,故事又会发展成什么样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