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从来很少悬念
她是打进电话来的杨小姐,她说:“我爱上一个,结婚的男生。”
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齐?”
“正因你们不相爱。你也许爱他。他必须不爱你。”[]
“为什么?”
“你们在一齐多久?”
“一年多。”
“OK,我认同的唯一爱的方式就是:未婚向你求婚,已婚为你离婚。男女交往,通常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就到达第一个高潮,之后如果没有别的刺激,就会慢慢退潮。你们交往一年多,那就说明,在你们最高潮的时候,他也没想结婚。何况此刻。”
“但是他一向说他爱我。他……”
“说有什么用?学过初中物理就就应知道,说话几乎不做功,也不产生能量。滔滔不绝说一年的话,烧不开一试杯的水。除了说,他做过什么?”
“他说过他想离婚,但是离婚很难,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各位贱男,拜托你们发挥一下想象力好不好。虽然小三好骗,但思考到小三也可能向其他人倾诉,多制造一些摇曳多姿、令人耳目一新的说辞,至少娱乐大众嘛。
“还是‘说’。做呢?”
沉默。
最后:“那,我该怎样办?”
我叹一口气:“你真的不知道吗?”
——咱们的对话,毫不令人意外。她的回答也一样,在她开口之前,我仿佛已经听见她说:“但我做不到。”果然。
“你做不到,他做得到的。”我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如果你愿意,我能够预言一下你的未来:有一天,这个男生玩腻了——这词很难听吧?那我换个什么词呢?玫瑰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玫瑰,玩腻了即使替换成‘他不忍心再耽误你’或者‘幡然悔悟’,又能何区别——到那时,他就会主动和你分手。你做不到毅然决然?他会示范给你看。也许他姿态好看一些,对你说几句‘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废话,也许他就直接掉头而去,什么也不说——到那时,你就不用对我说‘他说’了。你要吗?”
她,没有回答我。
她是另一个打进电话来的杨小姐,她说:“我爱过一个,结了婚的男生。”
当然还是万年旧话再说一遍:“……但是之后他爱人发现了。咱们被迫分开。”
“为什么被迫?”
“他爱人发现了呀。”
“如果他爱你,他能够直接离婚。但如果他爱人发现就得和你分手,也就说明,他把你的位置,一向就是放在‘地下情人’的位置上。”
“他说过他爱我……”——不再是“他说”,是“他说过”。
我只好,把车轱辘话,再多说一遍。而她也反反复复,对我说车轱辘话:“他真的说过想过离婚……”说过,想过,都是过去完成式,过去的事,说来作甚,“咱们分开是不得已……”
“不得已?咱们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吗?咱们要应对苏菲的选取吗?他不抛弃你会死吗?”
又是,一片缄默。
“不好再想这件事了。他离开你了,他不再爱你了,也可能,他从来也没爱过你。但是没有无奈,没有不得已,有的全是自愿的选取。”
外遇这件事,我不想给予道德上的谴责,正因道德随时可变,在清代要浸猪笼的事,民国已视为理所当然:比如自由恋爱。在唐朝会满门扫斩的罪行,在此刻已经是万人共识,比如说不与父母同住。
只是,我经常会对这些“小三们”产生轻微的、柔软的疼惜。
很可能,最开始,只是很傻很天真,那男生,就少女眼中看出去,“成熟稳重”,每一句情话都像第一次说——对于她来说,真的是第一次听。
甘言媚词,是银刀叉轻轻敲在金盘子里,玲珑作响。碗盘叮铛,不意味着真的有饭吃,这是电视AD,那里的笑容个性甜美,那里的灯光个性温馨——但屏幕上的鸡腿不会自我走下来。就像男生的承诺,大部分,不会变成现实。
一趟又一趟,我听过一万遍类似的故事。同步直播就是“他说”,情景回放就是“他说过”,每一次我都问:“除了说,他还做了什么?——不好说花,不好说眼泪,不好说这些一旦枯萎蒸发后就一无所有的事物。你就应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往往得到的答案:一片沉默。是沉船后默然的海面。
小三的故事,从来很少悬念:他来过一下子,放下很多好听的,得到很多好玩的,就心满意足,像一个在游乐场里,花了虚拟代币就玩遍所有项目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回家去了。灯闭后,谁知道游乐场的苍凉?是谁来打扫心房里的垃圾,是谁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铲去口香糖的遗痕——粘得那么牢,永远擦不净,永远留着一个淡黑微蚀的印子。那是,他给你的,永远的伤害,他弄脏了你原本清明自在的世界。
从前有个伟大的诗人,叫白居易,他是个老淫虫(我冒昧了,请大家原谅),在家里养了很多歌女,还“三嫌老丑换蛾眉”,就是三次嫌歌女们老丑了,大批换血。
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悲悯女性的伟大诗人,写过一首《井底引银瓶》,这首诗是用来劝止私奔的,这个时代没有私奔,但毛主席教育咱们:所有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已婚男生出来泡妞,更加是最典型的耍流氓: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以前是个美人儿。
“笑随女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柳;墙头立刻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一见钟情矣。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蠢了吧?问男生所思所想,男生不答明媒正娶,指棵树就当作是誓言了,也许那位大哥想说的是:要我娶你,除非天地合,山无棱,松柏上开出牡丹花。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得,男生翻脸了。在那万恶的旧社会,就拿父母当挡箭牌;在这更万恶的新社会,当然就祭出正室来。总之,你有情,人家就和你讲义;你责义,人家就转向法律;你急了,要经官问府,人家又含情脉脉地说:DARLING,我是真的爱(或者爱过)你,但我有无奈,不得已,我是被迫的,我也要遵守传统道德呀……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所托非人,真绝望。但是回去?“世钧,咱们回不去了。”是另一声,痛断肺腑的悲呼。
最后的结论:“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寄语痴小人家女,切勿将身轻许人。”
一千多年的寄语,至今,力透千钧。切勿,切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