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说美文
蝉
虞世南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夏初
葳蕤蓊郁的枝叶张牙舞爪地伸向蔚蓝的天空,墨绿色的叶子一层叠在一层上,把盛夏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从缝隙间漏下,在长着青苔的潮湿的泥土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圆圈儿,那是光与影的协奏。
一阵风起,无数的叶子微微颤抖,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和着风声,繁茂的树林里传来了阵阵蝉鸣。“知――了――,知――了――。”这是一个短暂的夏季,对蝉来说,预示着生命的倒数。
在粗壮的棕褐树干上,数只蝉紧紧攀附着布满沟壑的皲裂的树皮。纤细的足仿佛长出了吸盘,牢固地抓住凸起的皱折。轻薄的双翼不住地抖动,上面还带着脱壳后的褶皱,像一条条诡异的纹路,隐藏着不可言说的生命的秘密。稍稍收缩壁肌,蝉吐露一声又一声的鸣叫,好像正在进行一个盛大的仪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个夏天是属于它们的,这个世界是属于它们的。此起彼伏的蝉鸣相互冲击、震荡,汇合成激昂热烈的交响曲,深深地刺激着人们的鼓膜,仿佛灵魂深处都涌动起一股蓬勃的生机。
不知从何时起,林中的蝉鸣逐渐减弱。当黄连木的叶尖开始泛黄,树林沉寂了,蝉的鸣叫声已经消失殆尽。完成了一生使命的成虫被掩埋在枯黄的落叶中,随泥土一同滋养着这片大地上的生命。
萧瑟的秋风扫荡着整片丛林,凛冽的秋天来了。
冬末
“咔嚓”一声巨响,惊醒了沉睡的生灵,封冻了湖面足有一个冬季之久的薄冰自湖心裂了个口子。细碎的裂痕闪电般地快速蔓延,如同一张撒开的渔网,召唤万物复苏。
积雪初融,光秃秃的枝头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在初春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水珠从树枝上滑落,在池塘中晕开一圈圈的涟漪。水波荡漾,像仕女抚琴,温柔地拍打河堤,弹奏出一曲春回大地的乐章。草静悄悄地从泥土里探出脑袋,一场春雨过后,松软的土地上好像铺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毯。可爱的松鼠抱着刚采摘回来的松果一蹦一跳地朝树的最高点跑去。树梢轻颤,抖落了一地的雪末儿。这儿一块白,那儿一块白,似乎是大自然的信笔涂鸦。
我沉睡在这片土地下很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畔重复同样一句话:等待,你还要继续等待。于是,我合上双眼,蜷缩起身体,静静地呆在蛹里,蛰伏在泥土中。每逢口渴、饥饿之际,我会将坚硬的口器插入深埋于地下的树干,吮吸汁液。
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当第一缕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当黄连木吐出点点嫩芽,我迎来了生命里的第十七个年头,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轮回
黄连木的叶子愈发得茂盛了。稠密的树冠犹如巨大的蘑菇,高擎苍虬有力的枝桠。它的根不断向下伸展,错综盘旋的根须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似乎嗅到了生命的气息。我睁开阖上了许久的双眼,周围一片漆黑。恍惚间,我听见与我相距不远的同伴的声音,它们说:是时候出去了。
我好像看到十七年前的一个傍晚,当火红的夕阳逐渐没入地平线,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浸润,像给天地拢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时隐时现。无数的先辈们成群结队地向上移动,它们钻出泥土,爬到树上,抓紧树皮。不一会儿,褐色的蝉蛹中央出现一道裂缝,从中伸出一个小巧的脑袋,紧接着是浅绿色的身体和透明的翅膀。稍作停留,这只刚羽化蜕皮的成蝉便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穹。犹如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成百上千只蝉在一瞬间张开双翼,纷纷起飞。树林里霎时热闹起来:扑翅的响声,急促尖锐的鸣叫声,蝉落到树叶上的瑟瑟声……那时候,我的父母也在其中。
在我落于地面,钻入土中的那一刻,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了。我依稀记得母亲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末于轮回,始于未来。随后,她如同完成了最后的嘱托一般,似一片干瘪的枯叶缓缓下坠。我懵懂地眨眨眼,看着母亲瘦小的身躯一点点化为尘土,还没来得及明白些什么,就闭上眼睛,陷入了长达十七年之久的沉睡,直至现在才苏醒。
我的同伴们争先恐后地爬上树干,我跟随它们,牢牢地攀附着足下凹凸不平的树皮。夜幕降临,当最后一抹霞光淡出天际,我们挣脱束缚,吞吐新鲜的空气,舒展双翅,静待飞翔。我站在枝头,深吸一口气,倾尽全力歌唱出生命的乐曲,像在演奏一场音乐会。这是我们等待了十七年的盛宴,是传递使命的庄严典礼。
黄连木的叶子开始掉落,我们的叫声也慢慢减弱。我看着我的孩子钻入土中,然后消失不见,就像十七年前我的母亲看着我一样。我仿佛明白了母亲当年所说的话:末于轮回,始于未来。未末希冀,生生不息。
蝉的一生几乎都在蛰伏中度过。十七年的成长,无止境的黑暗,漫长的等待,只为了在最后一年的夏季,破蛹而出,完成生命的传承。它未曾放弃希望,历尽十七年的隐忍与艰辛,一朝出世,便一鸣惊人,哪怕只换来三个月的“风光”。
蝉犹如此,人独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