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老师的藤条之前,豌豆这俩字我是不会写的,总把“豌”写成“碗”。但豌豆尖,却是还冒鼻涕泡泡的时候就会做的菜。从地里把绿绿的豌豆尖掐回来,洗净放在滚水里一汆,捞出来淋上煎好的辣椒油,再放上芝麻之类的作料进去一拌,就是地道的一道家常菜。
寒露天种豌豆,小孩子自然逃不掉,因为活儿没啥技术含量,就是数上三粒豌豆,放进挖好的土窝子里。不过扔一天种子下来,也累得够呛。向家人央告,说明天不去行不,腰疼。家人就会嘲笑,小孩子又没有长腰。
到了严冬正冷的时候,田坡上的豌豆却精神抖擞,长得翠绿欲滴,呼啦啦起伏一片。豌豆尖,就是长出来的豌豆枝蔓上那最嫩最绿的尖端。
掐豌豆尖跟掰香椿树的椿芽一样,下手不用狠,只轻轻一掐,那滴绿的一段就毫无抵抗地到了手里。豌豆尖在水里一烫过后,那些翘起的龙须样的枝枝蔓蔓都伏贴了下来,所以一家人的菜,得掐下一大坡豌豆的脑袋。
起初我是不敢下手的,觉得这是件很残忍的活儿,活生生地割掉了别人的头,要了人家的命,断了人家的生机。但是豌豆却并不如我想的那样。
豌豆尖是从那种能收获豌豆籽实的豌豆苗上掐的,它生长的速度特别快,两三天再去看,那又嫩又绿的尖端又长了出来。种得远的豌豆也就被掐一次,甚至直接躲过了;但那离家近的,就一次又一次地被执行凌迟的手掐了一茬又一茬的豌豆尖。直到初春,豌豆开花,掐豌豆尖才停下来。
被掐了尖的豌豆长势特别好,被掐了几次的,长势更好。春雨一浇,那柔弱的低伏的苗就迅速疯长起来。两场春雨一过,一片片的豌豆柔肠尽吐,和着那远近的桃红柳绿梨白草青,白的、粉的、淡紫的豌豆花,悠然在三月的春风里摇摆。
那没有被掐过的豌豆苗,哪怕开春时和被拧过脑袋的豌豆用的一样的肥料,也跟营养不良似的,瘦瘦弱弱半瘫在地上,直不起腰。雨水一来,惊蛰催生,再到清明,被掐过的豌豆从嫩绿到翠绿,再从翠绿长成深绿,可它们,任凭春风春雨怎么鼓劲,也长势一般。
爷爷每年在菜园子边种一大坡豌豆,说专门吃豌豆尖的,结不结豌豆不重要。但他那不重要的豌豆,每年谷雨都会满满地挂一大串鼓鼓囊囊的豆荚。过立夏,到小满天收时,打出来的豆粒都是又大又光滑。
这豌豆留一部分做来年的种子,另一部分,就被做了嫩闪闪的豌豆粉。拿一块做好的豌豆粉,切成条状,放进白瓷碗里,淋上红红的辣椒油,放进绿绿的小葱,再加上爷爷种的芝麻榨出来的芝麻油,其他作料进去一拌,味道已不是能用地道两个字来形容的。
今年二月回去,菜园子边的豌豆苗翠绿欲滴,掐着豌豆尖,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些留作种子的豌豆生机勃勃,留那种子的爷爷却已经离世了。走的时候,豌豆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些早开的豌豆花已经在微风里招摇。
小时候,他教我做豌豆粉,我死活不学,他说你指望着做道豌豆尖混一辈子?
如今还没有学会做豌豆粉,但豌豆的承受力和生长力却是悟到了。
三月滴绿时光,一腔肝胆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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