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一位伟大母亲的声音,它来自一座茶亭,一座颓圮的茶亭。
那是一个黄昏,一个没有起风的黄昏,我沿愚溪往西而行,九曲羊肠的小道旁茂林修竹,我从小石潭走过,那是柳宗元曾经走过的地方,我是踏着他的脚印而走的。千年前的某个黄昏,也许他也像我一样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穿过一片竹林,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此处寂寥无人,偶尔几声小鸟从头顶“扑拉”飞过,转眼间就归于寂静。小石潭的水,流过了千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从唐风宋雨里流过的小石潭,在这片土地上,仍旧静静地叫做小石潭。
子厚先生发现小石潭是因为有水声如鸣佩环般从不远处传来,于是他伐竹取道才见此小潭。当时的小石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四面竹树环合,凄身寒骨,子厚先生以其境过于清静,才不忍离去的。如今我只是默默地伫立片刻,继续前行,不知道何处是终点,何处才是我要寻找的地方。
天色似乎要暗淡下来,远处有流水淙淙作响,我便加快了脚步想前去探个究竟,转过几个弯,前方竟出现一小亭,路从其间穿过,依稀看见“节孝亭”的字样,走近一看才知道——光绪四年,翰林院待诏邑人熊学礼奉旨为其母守节尽孝而建此亭,故名节孝亭。亭不高,为砖、石、木结构,亭内四根八棱石柱,柱上刻有一副对联“憩片时沿溪寻柳迹,饮一勺放步到枫林”,“溪”应为愚溪,“柳”当然是指柳宗元了,而“枫林”在何处我却不甚明白了。但为何这“守节亭”要建在路中央,并且还刻有这样的对联,我更是不明白。此时,一位老者从亭旁的小屋走了出来,问我是不是湖南科技学院的学生,我笑道:“不是,我是来拍照的!”他冷冷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拍的!”然后就走进了小屋。
我没有太在意老者的言辞,继续观赏着这座茶亭。这是一座破败的亭子,四面通风,夕阳从瓦逢里照射进来,几根竹子孤零零地伫立在亭的南边,亭内摆放着不知谁家的农具,乱七八槽的。我默默地环视着这座亭子,突然看见一块碑文,是熊学礼写的《建亭记》,碑文说,修建碑文是他母亲生前夙愿,希望能建此亭为行人停足、憩息、饮茶而用。我无法想象一位母亲的遗愿竟然是修建一座亭子,不是为了纪念自己,而是为了方便别人;我也无法想象一位远方的游子归来后那份悲痛的心情,如何在守丧期间建立了这座至今还保留着的茶亭;我更无法想象疲惫不堪的行人在此亭饮上一口薄荷茶心旷神怡的模样……我却听到一位母亲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是那般亲切、那般美妙,就像亭旁潺潺的流水,流淌出一种生命的伟大。
我登过岳阳楼,看过洞庭湖,也读过《岳阳楼记》,揣摩过岳阳楼名扬天下应该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句子有关吧。《建亭记》,没有什么伟大的名言,只有一位普通百姓、一位普通的母亲对儿子的期望、对行人的关怀,节孝亭无须出名,也成不了名亭。朝着亭的东面望去,是小石潭、是钴鉧潭、是愚溪,还有一片山林,余晖下,很是安详,这些曾经都是柳宗元笔下描述过的,它叫永州、也叫零陵,这也是陆游曾经歌咏过的“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的零陵,它也叫永州。
无须喧闹,也无须游人,正如那位老者所言无须拍照和留影,它原本就属于寂静。听亭旁溪水潺潺,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