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树下生相思
清明节回到老家,又看到了那棵红豆树。红豆树又叫相思树,木质藤本的木本科植物。枝干四处张开,叶子细小纤碎,远远看去就像相思抑郁成病女子支离破碎的心一样,让人倍感凄迷。而那树种在我家庭院也已然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小的时候,每逢夏季便搬了小凳子去到那棵树下,缠着奶奶讲故事。于是,夏季夜晚的闷热也会随着故事一点点褪去。而我也都会沉浸在故事当中、慢慢的趴在奶奶怀中熟睡过去。若是朦胧中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风吹来,那便是奶奶在拿着她那把珍藏了有些历史年月的扇子给我煽风了。
我是一个留守儿童,从小就跟在奶奶身边。她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奶奶既是爸爸,也是妈妈。她填充了我儿时所有的记忆,让我的童年回忆起来不至于枯槁乏味。可她至今都是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
关于他,我有过许多的幻想。
8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在相思树下,在奶奶怀里。梦里,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围着刚种好的小树的旁边欢快的叫喊着,双手有节奏的拍打着,脚一蹬跃到半空,少许,落下,又一蹬。嘴里还不停的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而他身旁的小女孩也不时的发出咯吱咯吱、银铃般的笑声。夕阳铺洒在这对童养媳身上,发出灿烂无邪的光芒。
待小男孩已变成年轻力壮的小伙,小女孩也已长成大姑娘时,抗日战争来了。
临去参军前的一天,他把家里的一切重活都做了。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他走了,她抚摸着刚突起不久的肚子,暗自流泪。
相思树的年轮在一圈圈扩大,树叶也是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可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回来。这一等,就是60年。60年间,台湾光复,大陆通航,一枚小小的邮票也未能为他的新娘捎回一点消息。有的人说他重伤后流离台湾,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也有人说他死在了前沿。可这些她都听不下,只是守着那个家、那棵树等他回来。
如今,相思树老了,她也老了。从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变成暮鼓晨钟的老太太。皮肤皱了,眼睛花了,头发白了,哪儿也去不了。每天只能倚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慢慢睡去,又慢慢醒来。一闭眼,一睁眼,就是一下午。
她真的老了。
有一天,她忽然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手拄着拐杖哆嗦着往门外走,还不住的喊着她的孙女,“扶我出去!去开门!”这把她孙女吓坏了,急忙抱着她就喊“奶奶,奶奶!”
就在此时,门外颤颤巍巍的走进来一位老人。身着墨绿色的军装,胸前挂满勋章。
两位老人,相拥,失声痛哭。埋葬了60年的光阴,隐忍了60年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当天下午,残阳染红了整个天空。两位垂暮老人相依而坐。
她说,如果有来生,可不要再让我等那么久了啊。他扶了扶她的肩,轻轻的笑了。她吃力的仰起头对他说,她累了,想睡了。一低头,倒在了他怀里,便再也没有醒来。
风吹起不远处相思树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多年前,那十几岁的小男孩轻吟浅唱着的那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个故事本身不是梦,是记忆,是生活。我就是那个孙女,我管她叫奶奶,管他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