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会开花?然也。只是见过胡萝卜者多多,而见过胡萝卜花者寥寥。
我小时候,留着山羊胡的爷爷为生产队种菜。那是一大块小河边的菜地,整整齐齐一畦一畦。叶子绿莹莹的萝卜天天被拔,长得鼓囊囊的白菜也日日减少。只有最边上的一畦胡萝卜一棵不缺地生长着,爷爷说要等开花结籽,留作种子。花开了,白花花一片,甜腻腻的味道弥漫着。我觉得那是在乡村见过的最美的花,30年后还能清晰浮现在脑海中。
今年天,厨房里放久了的一个胡萝卜发芽了。我突发奇想,切下两三厘米长的萝卜疙瘩,埋入花盆的土中,看着弱弱的芽儿,希望它长大开花结籽。
看到我有一阵没一阵地浇水,女儿好奇地问种的是什么,我说是胡萝卜,长大会开花呢。女儿淡淡哦了一声,仿佛略感茫然。
胡萝卜的芽儿慢慢地长高了,十厘米,五十厘米,直至一米多高。有几次忘记浇水,蔫了的叶子垂直耷向地面,我以为活不了了。谁知一浇水,第二天叶子又像细细的手臂舒展开来。
对生长中的胡萝卜,女儿偶尔也会观察一番,只是对它能开花,似乎仍然将信将疑,同时又隐隐有一种期待。初夏的一天,我发现胡萝卜的顶部开花了,尽管只有一元硬币大小,也引得女儿一声轻轻的惊呼。
仔细观察,整朵花是由许多伞形的白色小花组成的。继续开放,整朵的花先是状如半球形,最后变成圆圆的一团,拳头大小,甚似放大了若干倍的蒲公英,只是缺了轻盈欲飞的感觉。嗅一下,花香如奶油,浓郁扑鼻。
这只是一个父亲向女儿展示了一段童年的记忆而已,本该到此为止。然而,偶尔看到一篇演讲的文字稿,让我将胡萝卜花与另一种植物联系了起来。
演讲者是台湾作家龙应台,她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从以色列来的朋友送她一蓬干草,名曰沙漠玫瑰。据说是一种地衣,浸泡水中,第八天它会完全复活。于是,她将其放入一个玻璃碗中,注满清水,与两个儿子每日观察。干草的绿意,逐日增加。第八天,她与儿子,还有一位刚好也在的邻居,进入厨房观看,展现在眼前的是丰润饱满、复活了的沙漠玫瑰。她与儿子疯狂大叫出声,邻居却很奇怪地说,不过一把杂草,你们干吗呀?
龙应台思索,邻居看到的是现象本身定在那一时刻,是孤立的,而她与儿子看到的是现象和现象背后一点一滴的线索,辗转曲折、千丝万缕的来历。在她看来,这个东西的美是惊天动地的,其复活过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惊骇演出。知不知道这个起点,形成了他们与邻居之间价值判断的大相径庭。
龙应台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鉴往知来,认识过去才能预测未来。我由于童年对胡萝卜花的记忆,故能预知它必定会开放,且对其形其味了然于胸。而城市里长大的女儿,在胡萝卜芽而后叶、叶而后花的过程中,略感茫然、将信将疑、隐隐期待、轻声惊呼,就是一个历史认知的过程。将来,她若再遇胡萝卜发芽,也会像我一般“鉴往知来”吧。
佛经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诗人道: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
我说:信然。无论是带着人间烟火味儿的胡萝卜花,还是具有几分神秘色彩的沙漠玫瑰。
见过胡萝卜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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