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最后一场雨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晰,雨声与时针的“滴答”声竟是如此契合,催使我在这雨夜陷入无边无际的回忆。而最先从记忆中跃出的便是那个人。第二天,起程上路,去见那扇朝思暮想了三年的锈铁门。
回到许久未见的老新村,亲切的气息顿时溢满鼻腔,无论是老槐树初芽的清香,还是街边摊位的吆喝,都带着质朴自然的味道,和他一样。而当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见那扇如约而至的铁门是,我感到此时的我,离他很近很近,而思绪亦开始飘飞。
那是原来我家的对门,三年未至,门上的锈蚀又严重了许多,暗色的锈红在门面上肆意蔓延,开出许多盛大的花。曾经住在这儿的他,已在地下长眠了三年。在有关他的所有记忆中,都只存在有老年的形象——谢了顶,那敞亮的头顶光光的,好像夏日阳光照耀下的一泓泉,随时都能溢出水来。那时的我,保留着小学生调皮的个性,俨然一个男孩子。放了学,我总找他家的小孙子打弹珠,斗尺,坐在楼道废弃的花盆上翻纸牌。临近傍晚时分,他会慢慢踱出来,把拐棍抬高又重重地敲敲地面,“野孩子,吃饭了。”语气里分明带着些许的怒意。可一抬头,对上的却是半眯着眼的他,嘴角展开了清晰的皱纹。我拍拍尘土起身上楼,却在门口被他拦住。“啧啧啧,你看看,脏的什么样子,妈妈看见还不打?”于是下一秒我就被牵进了隔壁家的厨房,他会看着我洗净手擦干脸,满意地笑着,向我怀里塞进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才让我回家。
寒暑假时,我也曾每天中午饭后就去楼下的凉亭里找他,看他一个人对垒棋局,听他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我从他口中得知了他逝去一载的老伴,是一个女教师,他们在支教的途中相识最终走到一起。每每提及老伴,他的话总是怎么都说不完。有时记性不好,他常重复已讲过的事。那时的我对于情感还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何地愿意一遍遍地听,观察他闭眼回想时的鱼尾纹,嘴角微微的颤动。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底隐隐的泪光时,心中涌过一阵心痛。
离开他是在搬家之后,很少再回去了。再后来,他过时了,他的儿子念及我们这一户是多年的邻居,特地打听了住址送了白糕来。我先是愣住,然而又想起他说过的希望在下面与老妻相见的话,便释怀了。至于说我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我想我也道不出所以然。但是我却又没法忘记他,他是那么普通的老人,而又是因为我们之间那特殊的两代的友谊,他又变得不普通了。从他的身上总能嗅出质朴自然的味道,而在他之后,我也再未与其他老人如此亲近。 “缘分让你遇见他,又没法再忘记。”他这么说过。
低头看向铁门的右角落,我曾画在上面的那个老人依旧笑着,只是白粉笔勾勒的线条被侵染进了锈色。俯身轻抚过那陈旧的笔记,灰尘飘扬起来,吹的眼睛微微泛红。泪光迷糊中,那张笑脸更加灿烂。 文章写完后,不止一个人问过我,他是谁。我淡淡一笑,他是我心中有着唯一位置的人,不会与任何一个名字重复,所以只是称呼为:他。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