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人格最高贵的,我认为不是衔玉而生“珠围翠绕”的男一号贾宝玉,也不是才情卓绝“孤标傲世”的女一号林黛玉,更不是珠光宝气权倾贾府的大管家王熙凤,而是卑微的戏子——龄官。
龄官自幼被贾家买来学戏,长得“眉蹙山,眼颦秋水,面白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她的高贵在于拒绝。
在第十八回中,元妃省亲,对龄官的表演大加赞赏,传令赏赐,又格外点了《游园》和《惊梦》。负责戏班的贾蔷慌忙让龄官唱《游园》和《惊梦》。但是,龄官不仅没有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反而执意不从,公然拒绝。贾蔷拗她不过,只好按她的意思演出《相约》《相骂》。
一部《红楼梦》,除了龄官,还有谁人敢在元妃面前说个“不”字?龄官的拒绝是一种不畏权贵的风骨、一种坚持自我的自尊。她的拒绝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元妃甚喜,命‘不可为难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在第三十六回中,宝玉心血来潮想听《牡丹亭》,于是到梨香院找龄官。宝官、玉官见了宝玉,都笑嘻嘻让坐。只有龄官倒在枕上,纹丝不动。宝玉在她身旁坐下,赔着笑脸,央求她唱一套《袅晴丝》。龄官赶忙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大观园中,有多少小姐丫鬟朝思暮想能够得到宝玉的垂青,并且为此不惜绞尽脑汁,争风吃醋。只有龄官,她毅然拒绝了宝二爷。
当时的社会,娼优并称,优伶和娼妓同属“下九流”,是最卑贱最低下的一种职业,专门供达官贵人玩赏消遣。用赵姨娘的话来说,“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但是,龄官倔强地认为,身份的低贱并不意味着人格的卑微。她是一个弱女子,却有着令须眉男儿自惭形秽的傲骨。在强大的世俗面前,她用拒绝的方式,来坚守、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这是一种真正的高贵,一种撼动人心的高贵。
看似高贵的凤姐和贾芸,其实是卑贱的。
为了得到3000两银子,凤姐欣然答应馒头庵老尼的请求,便通过关节暗地使长安节度使云光逼婚,迫使一对有情男女自尽而亡。为了攀龙附凤,宝玉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让比宝玉大四五岁的贾芸,赶紧顺杆儿爬:“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失去了自我与尊严,再怎么权势显赫,人格上也是卑贱的。而一个敢于勇于善于拒绝名缰利锁的人,可以保持一个干净、完整的自我,即使身份如何卑微,生活如何贫寒,内心也是健全的、高贵的、美丽的。
每次读到龄官,我都不由自主想起来《牡丹的拒绝》里的一段话:“拒绝是为了坚守,坚守每一次的绽放都是生命的完美呈现;拒绝是因为执着,执着于对独立矜持的自我个性的追求,执着于对自我生命质量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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