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极了花儿。
家里养了30多盆花,都是极便宜的,有些花我连名字都不知晓,我一向认为真正的爱是不分高低贵贱的。这些花儿一半是买的,一半是自己培育的。其中一盆是在外面捡的,我看见它时,它光秃秃的,枝丫向一侧伸展,青花瓷的花盆裂开了一道口子,大概是被主人从楼上搬下来扔在了草坪上。我没有觉得它可怜,当时竟觉得它有种傲慢的神气。我拿了胶带把花盆缠上,抱到屋子里,我想,即使它死了,枝丫可以粘上假花、挂上灯笼或者吉祥物,新年时房子里就有气氛了。
先生回家看了看它,说:“像是梅花的枝干呢。”“是吗?”我惊喜地说,“怪不得有一股清高逸远之气呢!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来?”先生每次喝完茶都会把剩余的茶叶和茶水顺手倒进花盆里,我淘完了米浇花时,也会顺手给它一点。
那年的节是陪在中国工作的德国友人在海南度过的,然后又和他们一起去德国玩了半个月,很累但是很开心。
更大的开心在后面。不,是惊喜。我们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跟我的花儿们道歉,这么久没有给它们浇水。“快帮我浇花!”我对先生说,“你负责一楼,我负责二楼。”“快来看快来看哪!”我正专心浇花,听见楼下先生的叫声,惊骇地跑下楼,以为家里遭了贼———我看见先生盯着那盆捡来的花,“它发芽了,亲爱的,天哪,你救了它,它将来要变成帅哥用眼泪报你的恩呢!”先生说。“你也给它浇水了呀,它会变成美女来还你眼泪的。”我笑道。“我可不要林黛玉。”先生说。“它不会变成林黛玉的,你不是说它是梅花吗?梅花很坚强哦。”我嘻嘻地笑着说。
它的新叶越来越多了。我把它移栽到院子里,它是木本的,应该可以长高,但我还是不确定它是什么花。夏秋季,我们搬到市中心另一套房子里住,我的身体开始不好,6月和12月做了两次手术。后来,冬天又到了,为了利于康复,我和先生又搬回郊区一楼的房子里。
肉体长时间的苦痛会让人抑郁、消极,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房间里一半的花儿都死掉了,院子里也是一片衰败,有一盆滴水观音和吊兰没挪到屋子里,冻死了。我甚至也想到了自己的死。我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打断正在研读佛经的先生,“你准备好给我超度吧,我快死了。”我说。
“你多晒晒太阳心情就会好,太阳是一切能量的来源。今年是暖冬呢,一点都不冷。”这天,太阳很好,先生把躺椅搬到院子里对我说。是的,这个我相信,我喜欢有阳光的日子,有阳光就会有生命。
我躺着,眼睛为躲避阳光眯成一条缝,望着花园里的惨枝败叶,像一只慵懒的猫。我忽然跳起来向花园中间的一颗枯树奔去,“亲爱的,它是蜡梅!它开花了!”我叫道。
在一片荒芜中间,它们是那么耀眼,那嫩嫩的欲放的花苞像极了刚破壳而出的小黄鸭的羽毛颜色,但蜡梅的花又加了一层玉的剔透和蜡的光泽。我数了数,它小小的躯干上,竟然举着或挂着十朵花,只有一朵是开放的,露出花蕊。我呼出所有的气,蹲下来,把鼻子凑上去,闭上眼睛,慢慢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怎样的一种香?香气随着血液的流动传遍全身,心忽然变得轻盈和柔软豁达。古人说:香有八德,没错的。倘能久闻此香,大概也会练得仙风道骨了吧。
我的心情从那天开始好起来,身体也是。我每天都去看它,在心里默念历代吟诵蜡梅的诗句:王安石的“遥知不是,为有暗香来”;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毛泽东的“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李清照的“雪里清香,月下疏枝,更无花、比并琼姿。一年一见,向未开时,愁花放,恐花飞。”而此刻,我,已无诗。
我对美的欣赏是贪婪的,我渴望看到它最美的时刻:月光皎洁,枯枝在雪夜里绽放。我等到了下雪,但是那晚没有月亮,我开了院子里的四盏灯。雪簌簌地下着,落在花朵上就化成了水,就像浅浅笑出的泪。它会冷吗?造物主,回答我,为什么在死寂的冬季,会开出这样的花朵?还有,此刻需要配上什么样的音乐呢?一定要有音乐!
《命运交响曲》?《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还是《十面埋伏》?班
得瑞的音乐是不适合的。因为我忽然想到一幅画面,在这冬天里恣意开放的花儿面前:一个美人儿在刀尖上跳舞,既美丽绝伦,又痛彻心
扉。“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些是反向美学,曰“冷艳”,也叫悲剧。但悲剧的魅力就在于此。于是此刻,我原谅了那些导演了悲剧的人,凭谁问,我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呢?是悲剧又怎样?在悲剧里,我才能成为主角。
于是,我开始希望,我也变成一颗开花的树,在冬天里开放。
大概,每个女人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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