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加民)忽然想起鲁迅的散文《风筝》,里边的“我”毁坏了弟弟的风筝,竟然让作为哥哥的作者终生愧疚,耿耿于怀,到晚年愈加感慨。
弟弟的风筝,是一个清贫家庭的不可多得的童年玩具。鲁迅也强调了玩具对于的重要意义,还引用了“玩具是儿童的天使”的外国名言。这是出生于更加清贫的农村家庭的我,第一次接触“玩具。
曾经有很多年,普通的中国孩子,是没有所谓的玩具的。在很多人的眼里,玩具,就是商店里卖的花花绿绿的汽车、飞机、摩托车等等的模型,会动的,会唱歌的、会发光发声的。当然,女孩子最喜欢的还是洋娃娃,布娃娃,绒毛类的动物。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这些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中国孩子的生活中。几十元的不稀罕了,几百元上千元的不足为奇了,上万元的也有了。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充当孤独的孩子的童年伙伴吗?这些东西真的可以消解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生子女的寂寞吗?这些东西可以真的可以帮助被囚禁在水泥大楼里的童年找到快乐吗?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玩具,不论多么高级,都是被玩的,都是单向的服从于我,服务于我,按照我的意愿做出动作发出声音,丝毫也没有反抗、互动、相互交流的能力的。在这种以“我”为唯一和最高统帅的“玩”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永远是控制欲、权力欲和唯我独尊的所谓“个性”。这是违反人必须被社会化的进程的。
什么是教育?笔者认为,教育就是把一匹匹小野兽变成可以在人群里吃得开的人的过程。这些本领,多少玩具都无法替代,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人相处,在人群中锻炼、磨合,学会妥协、竞争、宽容、放弃等等最基本的素质。这些东西,玩具不能给与。人,只有人,最好是同龄的小伙伴在一起游戏、玩耍、打闹、追逐甚至可以激烈到轻微伤的程度,都是必须的。
我儿子小时候,约了几个小伙伴在家里玩耍。当然,都是清一色的独生男孩。他们围在电脑上,忽然为看什么玩什么争执开了。短暂的争执结束了,孩子们平静而且开心的度过了两个小时。后来我问你们本来各有各的想法,后来如何统一了意见呢?儿子说,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统一了。我想,一定有人退让,有人妥协,或许达成了某种交换。有些能力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并不一定需要理论指导。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与人相处的智慧,这就是长大之后必须掌握的基本能力。而这些东西,在玩具那里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在人群里获得人的教育,除了小伙伴之间的这种平等的相处,通过他们与生俱来的智慧实现合作、和解,进而实现各自的“自我”。还有一种,是让孩子尽可能多的参与成年社会的一些活动,一些他们暂时用不到,但是将来一定离不开的道理、知识、能力。有一次儿子的老爷爷去世了,找班主任请假回老家给老爷爷送殡,但是班主任以马上就要考试了为理由,试图拒绝。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回家。的确耽误了考试,但是我很高兴。参加这样一个给自己的亲属送殡的事件,也许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一些礼仪、讲究和深远意义,但是我要让他感受那种气氛,体会那种人伦亲情,让他明白自己从哪里来,从属于哪一个家族。这对他的将来是有用的,对他的人格发展是有好处的。这就是人的教育。具体而生动,比考试高分重要一千倍。
很多六零后、七零后的童年,似乎是没有玩具陪伴的,但是他们有很多小伙伴。他们在一起玩打仗、捉迷藏;一起下河捞鱼、上山打兔子;一起上房掏麻雀、爬树偷苹果;夏天游泳,冬天溜冰,一年四季疯跑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土路上,滚一身泥巴,晒掉一层黑皮,脚丫子下面磨出了厚厚的老茧。那时候的孩子,究竟有没有玩具呢?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得到一个惊天秘密:有!不但有,而且远比今天的玩具丰富多彩。最最有趣的是,那时候的玩具,绝大多数是孩子们自制的(do it myself),充分的发挥出每一个孩子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动手操作的能力。要举例吗?用泥巴可以做各种动物造型,可以做哨子,手枪。用树枝、苇叶,可以做“笛子”。用瓦片可以盖房子,踢方子。用缝衣服的边角料可以做毽子,用V型的树枝可以做弹弓打麻雀,用废旧铁圈儿可以玩滚轱辘……
啊,忽然意识到,鲁迅的弟弟的玩具,那个永垂青史的风筝,绝对不是一个现成的风筝,那是弟弟在小库房里,用废旧材料,自己制作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旧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见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
自己制作的“玩具”,与花钱买来的现成的“玩具”,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东西,虽然都叫“玩具”。那些投入了孩子的智慧和感情,锻炼了孩子的创造和想象,刺激着孩子智力和神经的“自己制作的玩具”,才是真正的玩具。正是这种自己制作的玩具,与小伙伴的游戏一起,共同塑造着儿童美妙而神奇的内心世界。
当一切玩具都是现成的,只用来掌控而不是用来互动;当一切伙伴都去了辅导班,各奔前程而不能集合遊戏,非常遗憾,我只能说,这一代孩子其实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