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与走廊》中作者写的那首诗的无限痛苦之门,像那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心中的生命之门,还有一个神圣之门,这个神圣之门在我们所看不见的时刻敞开,而一旦看得见,神奇之门就忧郁地关闭了。
这是对于距离与距离的逃离作一次幻想性的叙述。
在叙述一条被夏日的光芒所折磨的走廊的深处,我首先想到的是透过黄昏的夕阳款款而来的高贵且孤独的秋天的时光,它谨慎而优雅地穿越着一个又一个门而来。我已经在我的一些灿烂的文字里描写过它了,哦,走廊,它等待的是一个无限漫长的距离。在一段时光向另一段时光渗透而去并且浸满我的现实的时刻,它又意味着无法抗拒的逃离。
此刻,我想得最多的是那一个房间。
在我的想象中它以其优美的姿态紧密地镶嵌在一座23层高的楼宇之中,它有两扇巨大的窗子,远方漂浮的云彩就从那里自由地出入。相比起来,门则显得逼仄,我在微风吹拂的傍晚感受过它那来自空间上的危机和紧张。这说明了它对进入它的内部有明显的要求,一种限制和宽容。而在门的旁边,同时间连结在一起的则是一条绵延而狭长的走廊。这条走廊在迷乱中被照耀,到处是人和风景。
这是座落在我居住的城市广州大道中的一座大楼。这是我每天去上班要从楼梯爬上第12层并安静地坐在那间明亮的办公室里工作的一座大楼。
一年前,整整一年前,我在这个房间里如同鸟儿飞翔在玫瑰花园的天空。我疲倦地工作着,兴奋、紧张、愉快。但我确实很疲倦,无法抵御的诗意性的诞生和毁灭在时光的辩护和交替中向我袭来。苦涩而又甜美。只有上帝知道我为什么迷恋那个房间,我曾从每个角落观察过那个房间,我写过它在我的感觉中的无限痛苦的门,我那首诗的题目就叫《门的左边或者右边》,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在那个忧虑纷纷的下午/房间里有这扇门/门/敞开着/或者通向花园深处/或者通向为蓝色大海”;还有这样的句子:“一切都在门的左边或者右边/优美又惊人/并以强烈的意味阻止一切/没有谁会知道/也没有谁会侵入”。
这个门曾以它相对的距离一次次地诱惑过我,我曾想象这样的门将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是一个女乞丐。在她那满怀虚妄的心情和安详宁静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段来自《圣经》里耶稣的告诫:“你们要通过那条窄门,因为通向地狱之门是宽的,路也是平坦的,众多的人走的都是这条路,但是,那生命之门都是狭窄的,道路也是艰难坎坷的,只有少数人才能找到这条路。”这不是一次自由的想象,而是一个真实的梦境,我确实在一次缠绵的梦境里反复看见过这个隔世的场景,门的上方有一对翅膀,在空中它渐渐地成为蓝色,巨大的羽翼展开并且鼓动起来。为此我曾写过一组有关羽翼和飞翔事件的诗篇,一直以来我都在构想一个关于白鸦情节的另一组诗篇,也许这些构想将永远存在于我的构想之中。
我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走廊,并进入与这条走廊相关的这个门。这是我的门。这也是与这个门有关的他们的门。他——他们中的一个他——那个我所认识的男孩子,他留着长长的头发,矮矮的个子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乔伊斯的一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他去年——在我搬来那个房间的时刻,在一篇与我有关的文字中提到过另一个门。那是他的门。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地悟到我们都有一个门,我们都有不止一个门。只要跨一步就可以迈进另一个门,就可以捕捉到自己的门以外的所有砂粒般的感觉和漂浮在空气中的印象。他和他们一样,一不小心就会闯进那个门,就会带来许多跳跃的声音和移动的影子。这些声音和影子就会慢慢的被包围着我们身体的墙壁吸收而入,渐渐地成为我们看不见的历史。
看不见——这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词语。神奇之门总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刻敞开,而一旦看得见,神奇之门就忧郁地关闭了。
因此在所有的感觉中门的距离仿佛充满着神奇的推动之力,一切都依赖于我们的骄傲和任性,我们想走进就走进,想走出就走出,它几乎成为了我们自由和秘密的保护者,无论我们是下坠还是上升……然而走廊,它无声地伴随着我们,它确定着我们对于门的选择和对于未来夏天的雨水的倾注程度及其幻想,等待着有一天我们亲手将它毁灭,在某种程度上门与走廊确实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可能性。
每天中午,我在饥饿和疲倦中捧着饭碗跟着人群漫步在走廊中,并由此而进入我的门。我在这样一个在空间中无限小而在时间中又无限大的时空交错的距离里,读我的书写我的诗歌和做我应当做的事情。我打着我的电话。我把电脑里多余的文字删除掉。主编迈着垂老而沉重的步子不时地视察一下我们,亲切地指导和纠正我们大脑里不正确的方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座城市的毁灭和更新,但是他的眼睛却充满着污浊,因为这座城市的上空已经遍布着污浊不洁的空气。
只要我们迈出房门,我们的眼睛就会不同程度的变得污浊。
我们就会被伤害和流泪……
还是让我回到走廊,让我返回门——保护和关怀我们简单生命的朴素的门。
门的结实性和永久性帮助我想象丝绸的岁月和霏霏细雨中的梧桐——那些象征古老人类的肢体语言。想象它古老的质感和曾经com/so/年轻.html' target='_blank'>年轻的气质。这一切美好地体现在与走廊的深刻纠缠之中。这是一种缠绵的疯狂的隐蔽极深的灰烬。走廊让我一次次想象咒语的严密性和它通向肉体的节奏。只有到了傍晚,我关上了门,在深延的走廊里徘徊片刻,注视夕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离开了它们,回到我的居所中去,回到另一个属于我的门和走廊……
曾经,也就是一年前,我在一种自我的期待中。我是那样渴望着缩短自己与自己的距离。就在那样的时刻,我知道了我的门牌号是1203。那恰恰是走廊那一端的最尽头。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抽象的数字和密码。我尝试过许多次但都无法记住它,每当我设法去记住它的时刻,恰恰就是法国神秘主义哲学家S?薇依的一段话在我的眼前不断浮现的时刻。她说:“我一直停留在这确切的位置上,在教会的门槛上,一动也不动地期待着……神圣的爱,穿过无限的时空,从上帝那里来到我们这里……”然而,这位年轻的女神学家在期待之中只活了34岁。
我无法想象这一切。
更让我无法想象的是,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前一个星期,我终于逃立了那个抽象的数字,逃离了那个门。逃离的感觉至今延续着我的快乐的每一时刻和我所能触摸到的每一个小小的角落。我不知道这逃离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距离的想象所造成,在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所热爱的事物,对于所迷恋的人,永远的逃离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抵达。
啊,你将怎样穿越无限的距离呢?
只有逃离。它已经成为不可动摇的了。因为,在很大的空间和时间里,我们是由于思念,才勇于选择了逃离。这就像俄国作家梅列日柯夫斯基在他的小说《十字架》里血淋淋地说“我热爱,我杀害”一样。这是圣母的话。
在那条漫长的充满夏日气息的走廊里,我终于来到了它的这一端。在这一端的尽头,我坐在一间绿色的工作室里,白色的玻璃映照出天空片刻的宁静。我已经嗅到了秋天的气息了,那果实累累的金黄和枯叶腐坏的呻吟气息。
现在,我已轻而易举地就记住了我的绿色工作室的门牌号码:1203。
(这个数字很神秘:在123之间调皮地插来一个0字,形成了0前后的和都等于3这样的局面。在这间绿色工作室里工作着的恰恰又是3个人:3个女人。因此这个数字又有明显的区别:3个女人当中1人未婚2人已婚。)
这一切显得神圣而又毫无意义。
但是,在我的一次忽然降临的想象中,我看见一棵绿色的树将慢慢地生长在我们这条延绵的走廊尽头的某一处,我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见它,或者听到它那穿越无限距离的暧昧的吟唱。薇依说:“在我们身上长大的正是这棵树,它已成为不可动摇的了。只有背叛才可能把它连根拔起。”
对于我而言,背叛意味着在新的距离中对距离的再次逃离。